廖慎言眼里一副不可置信,宋淑曼朝他眨了好几下,眼睛里全是拜托拜托,委屈巴巴的样。廖慎言最后没有开口损她,宋淑曼也就顺理成章地出来了。
包间没有窗户,看不见外边的天,出来才发现,天边一抹橘红,散了漫天粉色,落了一片。原来呆了这样久,难怪她坐不住了。
不知该去何处,正好时间凑巧,宋淑曼叫了个车夫去弟弟的学堂。学堂离这可不近,一东一西的位置,她也不着急,反正不是约好的,总不至于丢弟弟一个人。
只是越往西走,天色就愈发暗沉,右半边天还明朗,左半边就是乌云压城了。
车夫跑着道,和宋淑曼搭话:“小姐,我看这天要下雨,这要是下下来,可不小呢。”
“我看这天吓人,这里离学堂近吗?还需要多久才会到。”
“还有段距离呢,您从港头出来的,离那远得很。”
几滴雨滴砸在宋淑曼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车夫也察觉,“小姐啊,下雨了呀,还继续往学堂去吗?再往前可就保不准要淋雨了。”
宋淑曼指了家前面的书店,“那就在那儿先停,我把钱结给你。”
宋淑曼刚进书局,雨就落下来了,马路被水浸泡,一时间全都湿漉漉的。宋淑曼看着这雨势,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好险没被淋到。
她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雨渐渐就小了,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儿滴不干净。
出门天气姣好,她也未带伞,挑了两本书付了钱,就站在书店的门口等着最后的那场小雨停。
宋淑曼喜欢雨后的泥土夹杂青草的气味,闻起来干净清新,被雨水洗刷过后,城市都透亮了起来。屋檐上的积水有规律地滴答滴答,雨下的时间不长,只是突如其来地待了一小会,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街边已有店铺将灯开了。
有位穿着墨色长袍的男子,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也有几分俊秀,应该是读书人,身上却不止读书人的那股气,具体是什么,宋淑曼也说不上来。他将自己手里的伞递给宋淑曼,“这把伞给你,看你在门口站了好半天。”
宋淑曼没有接伞,那男子手里一把,估计只一把伞在外,“给我?那你怎么办?”
听了宋淑曼的顾虑,他却笑了笑“这雨都快停了,就是等会再下,我淋些雨也不碍事。女孩子金贵,淋不得。”
宋淑曼不乐意听,谁说女孩子金贵,巾帼不让须眉,更何况只是淋些雨罢了!
“谁说我是等雨停,我是在这看风景,雨后好风景。”
他好像能看得出来宋淑曼在想什么一样,笑着回她:“女孩子可以淋雨,只是我突然想看看雨后好风景,不想这伞遮了视线,小姐自己看够了风景,也该让别人看看吧。”
没等宋淑曼回话,他把伞放在宋淑曼的脚边,冒着朦朦胧胧的雨,一并成了雨中的风景。
那人走远了,宋淑曼拿起伞才想起来,忘记问姓名,伞要怎么归还,又拿去何处?
不想那么多,宋淑曼撑起那把油纸伞,一手将书抱在怀中,绕过大大小小的水洼,小心翼翼踩在石板路上,那把伞陪着她,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回家后她将伞撑着放在院里,看到伞面写了一个小小的“季”字,应该是那人的姓。
她把伞晾干后收起,有空时常常去那家书店,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宋淑曼懊恼,那时候就该把伞丢在原地,别人的东西捡起来留在自己身边,觉得别扭不安心,总想着还回去,才不欠别人什么。
春雨再遇了几场,可她却再也没有遇到那天那位给伞的季先生。有天宋淑曼外出有事,回家后发现伞不见了。她到处找也没有找到,问了李伯才知道是宋程良养的那只猫把伞面抓坏了,他以为是普通的伞,就给丢了。
宋淑曼一时间急得哭了,“李伯,你怎么能随便丢呢?”为此,她还朝弟弟发了火,“宋程良,你管不好你的猫就不要养!”
宋淑曼的训斥声,宋程良的哭声,下人们慌里慌张找伞的碰撞声掺杂在一起,宋弘盛被吵得从他的书房里出来,“好了都给我安静些不就是一把破伞吗?我当是什么事。一天天的就只会在这胡闹,给我添堵!”
宋淑曼最后还是没能找回那把被丢弃的伞,那时候欠下了的,再也还不上了。
第5章 青梅婚礼
“一九零五年六月十七日
青梅婚礼,在教堂举办,我在美国时偶尔也会去教堂祈祷,为家人求个平安。
料想过青梅穿婚纱会很美,只是在见到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没忍住惊叹,她是天下一等一的漂亮。
……”
许青梅一袭白纱裙,裙摆一层叠着一层,长发盘在脑后挂着白纱,白纱垂落在腰间。西洋人管这叫婚纱,犹如他们所认为的婚姻一样,洁白而圣洁。
许青梅坐于梳妆台前,“淑曼,你看我,好不好看?”
宋淑曼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青梅的肩膀上,她看着镜子里的新娘,“今天没有比你更漂亮的人了。”
“青梅。”
宋淑曼追着声音看去,白西装,衣口戴花,瞧着一副书生气,文人模样,应该就是那位江黎先生了。
青梅起身走到他身边,“这是宋淑曼,我跟你时常提的那个发小。”随后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嘴角要挂到天上去,“这是江先生,我的丈夫。”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棉花糖味,绵绵蜜蜜的,宋淑曼可待不下去,“你们俩腻着吧,我就先出去,不打扰你们了。”
婚礼在教堂举办,宋淑曼坐在第二排的长椅上,看着青梅挽着许伯伯,一步一步踏入殿堂。
许伯伯把青梅交付到江黎手中,他拍了拍江黎的手,再坐下,眼圈早已湿红。
从小一起长到大,宋淑曼对青梅的感情是融进血水里的,看她嫁人本该高兴,可看见许伯伯这般,她也有些许忍不住泪。
廖慎言在一旁拍了下宋淑曼的大腿,小声说道:“你不会是要哭吧,这什么日子啊,我可没带纸巾啊。”
宋淑曼的眼泪卡在眼眶处,突然就不是那么想哭了。
牧师拿着《圣经》,用着他那带着腔调、并不标准的国语缓慢念道:“江黎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许青梅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许青梅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江黎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一对小花童走上前去,向新郎新娘递上绒面戒指盒,江黎将戒指戴在许青梅的手上。宋淑曼看见他的嘴启合,声音太小,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但青梅羞涩笑着。
两人交换完戒指,牧师说:“Now the groom can kiss your bride.”
江黎捧起青梅的脸,弯腰低头,亲吻青梅。
婚礼从教堂内转到教堂外的草坪上,有人来送祝福,带着鲜花来。宋淑曼远远就看见那个穿着白旗袍,头发也拿木簪盘起来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她款款而来,又不像那天那样风情万种,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高雅的气质,要不是那天在梨园里见过,宋淑曼会误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周姐姐!”许青梅欢喜唤道。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周汝把手里的百合花束送到青梅手中,“有事耽误,来晚了,没赶上你的婚礼,不会怪我吧?”
许青梅摇了摇头,“是我太唐突了,没有顾忌周姐姐的工作。”
“原本想穿一身红的,喜庆嘛,后来想想,你们是新婚礼,我穿红的怕太显眼。好不容易找出这么件压箱底的衣服,也怪像良家妇女的。”
“你肯定不认识周姐姐。”许青梅给一旁的宋淑曼介绍,她趴在淑曼耳边小声讲话,“小时候我们去偷偷梨园,你出去后我也偷偷溜去过,看见周姐姐弹琵琶,一时兴起就跟着姐姐学了。下次有机会,我弹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