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35)

“下雪了。”

宋淑曼穿戴好衣服,下了楼梯,李伯手里拿着未翻阅过的今日早报,“李伯,早上好。”

李伯恭敬地转向宋淑曼,低着头回道:“小姐早上好,早餐已经备好了。”

李伯手里的报纸只放在书架前沿的桌面上,平时都是送去父亲卧室或是餐桌前供父亲一阅的。

宋淑曼拿起那份报纸随意翻阅了两眼,“父亲不在家吗?”

“老爷今早吃过饭就出去了。”

李伯这么一提,宋淑曼便记起近些日子都不常见到父亲,连一同吃饭都少。

“最近父亲好像常在外头,是有什么事吗?”

“老爷出去谈生意而已,从前老爷也常待在外面,小姐不必担心。”

“也是,我在外面待得久了,许是只记得父亲在家的日子了。”

“对了李伯,最近降温,今天下初雪,你多提醒父亲注意身体,出门多穿些衣服,不要冷着了。”

“小姐放心好了,我在宋家这么多个年头,定能照顾好老爷的。”

宋淑曼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较半刻,才发觉原来摆在角落的青花瓷器不见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家里变动过,一时却记不得变了什么。

“李伯,你们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怎么会呢?小姐快去吃早餐吧,不然就要放凉了。”

宋淑曼摇摇头,披上外套,“没事,我在外边吃。”

“李伯,家里真无事瞒我?”

“哪还能有假呢小姐。”

宋淑曼点点头,出了门,冒着小雪一路小跑,听着李伯在后头叫唤,“小姐,你伞没拿!”

宋淑曼摆了摆手,“不用啦,雪小得很!”

黄包车夫一路踏雪,宋淑曼说:“可以慢些,不赶紧,别滑到了。”

“小姐您坐好就是,这点雪不算啥的,您是没见过那大冰碎子砸下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跑不得哦。”

他确实跑得快,以至肩头的雪还未染湿衣服料子,宋淑曼已经到了姐姐楼下。

宋淑曼从包里拿了钱递给黄包车夫,下了车,他便又匆匆去寻觅下一个坐客。

宋淑曼正走到楼梯口,就遇着周汝披着围巾下来,两人隔着一层楼的台阶相望,周汝扶着栏杆下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外边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想同你一块儿看。”

周汝牵过宋淑曼的手一同往外走,“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我们去吃馄饨吧,好像很久没去阿婆那儿吃了。”

周汝颔首,“好,我也好久没去那吃了。”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宋淑曼朝着阿婆喊去,“两碗馄饨,都不要放葱花。”

“你什么时候不吃葱花了?”

“葱花对我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加不加都无所谓,姐姐不吃,我也不吃了。”

两碗馄饨热腾腾地端了上桌,宋淑曼往面前一碗倒好醋后推去周汝一侧给姐姐。

周汝扫去宋淑曼肩上的雪,“你坐里头来些,别让雪落着了。”

嘴里的“不碍事”差一步就要说出去了,宋淑曼小板凳一搬,挨着姐姐坐下,甜甜应道:“好。”

周汝食指点了下宋淑曼的鼻尖,“你呀。”

刚出锅的馄饨烫口,热气熏得周汝双颊绯红,像那天初雪喝醉了酒,红了面庞,朦了双眼。

周汝转过头看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和姐姐在一块儿总是欢喜,什么都被先放在一旁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吗?”

宋淑曼摇了摇头,“只是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慌得很,觉得要变天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却又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事。”

周汝牵住宋淑曼的手,“你就是多虑了。就算是天塌了,我也还在这儿呢。”

雪愈发下得大了,飘得到处都是,周汝伸了手去接,她从前见雪,脑海里便全是姐姐的影子,每每遇冬雪,她便在楼底平地堆了雪人,安了鼻子眼睛,像模像样的。

沈桃躲在一旁,趁周汝不注意,雪球就打在周汝身上了,有时候正中眉心,睫羽鼻尖挂着雪,惹得周汝一个喷嚏,引了姐姐注意。

姐姐护着周汝,脱了自己的围巾披在周汝身上,“桃子,你别总欺负生生。”

“不过是个雪球,瞧你,紧张成什么样?”说着,沈桃又朝她们丢了个雪球去。

雪球一来一去,沈桃寡不敌众,终是败得投降,“你们两个人,不公平!”

“打雪仗还讲什么公平啊!”

“那我砸了你的雪人!”

姐姐指着沈桃的鼻尖,“你敢!”

沈桃朝着姐姐做了个鬼脸,两人追逐着,周汝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姐姐堆的雪人。

后来天色黑了,姐姐领着自己回家,“你护着那雪人干嘛?大不了再堆一个就是了。”

沈桃在一旁附和着,“她呀,死脑筋一个。”

姐姐驳她:“说什么呢,你才死脑筋!”

她确是死脑筋,只是那年的周汝不是周汝,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是李琪生,就只是李琪生。很多很多事,她都是在成为周汝之后学会的,姐姐要是知道她的生生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应该也会放心不少吧。

姐姐走后,周汝再没堆过雪人,和沈桃也再没打过雪仗,沈桃与她,也再不是从前模样了。倒是陈宁书会在逢雪天的时候搓个小雪球偷偷丢向周汝,两人一并笑着。

“淑曼,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吧。”

“好啊,我好久没堆雪人了。”

她们就在阿婆的摊旁,初雪积得薄薄一层,两人扫了半天雪,只堆了个巴掌大的小雪人。要了两颗花生,又折了几枝细树枝条作鼻子手臂。

“我头一次堆这么小的雪人。”

“我也是,就像白雪公主的小矮人一样。”

“白雪公主?小矮人?”

“在国外听到的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她的七个小矮人。”

宋淑曼给周汝讲述格林童话一则,她说得绘声绘色,在讲到毒苹果处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

“你哪来的苹果?”周汝问道。

宋淑曼不回答周汝的问题,顺势倒在周汝怀里,躺在她的大腿上,眼睛一睁一闭,“姐姐,我中毒了,肚子痛痛。”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白雪是怎么解了苹果的毒,我又怎么解你的毒?”

“王子亲吻了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便醒了,从此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哄小孩的故事。”

宋淑曼扯了扯周汝的衣袖角,“我中毒着呢,姐姐亲亲我,亲亲我我就不痛了。”

周汝撇过脸去,“我才不要,你疼着吧。”

“那我就赖着不起来了。”

周汝左右探了眼,没有路人朝着这头看,她飞快地弯下腰蜻蜓点水般亲了宋淑曼的唇边。

“这下可以起来了吧,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

宋淑曼起身凑近周汝,“姐姐也去当苹果了吗?脸这么红,耳根子都红透了。”

周汝一把推开宋淑曼,手背放在脸颊上降温,“宋淑曼!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没皮没脸的。”

宋淑曼直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好啦,不逗你了,再不吃馄饨就要凉了。”

馄饨汤被四周汲取温度过后已经变得温热不再烫口,小雪人立在桌角,从此以后,她见雪,想得都是面前这碗馄饨汤,矮人国的小雪人,咬了一口苹果后假装中毒躺在她腿上的宋淑曼。

“雪一下,年就快到了。”宋淑曼放下手里的汤勺,转头看向周汝,“姐姐,今年陪我一起去寺庙烧香祈福吧。”

“嗯。”

吃完了馄饨,两人并肩着走去梨园,周汝问她:“我还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那颗苹果哪里来的?”

“姐姐你猜?”

“总不能是料到今早要给我讲这则故事,提前准备好了藏着,还藏了一路。”

“说不准就是呢。”

“要真这样厉害,你倒是给我算算,我往后十几年如何?过得好不好?”

宋淑曼装腔作势,摆出一副算命先生的架子,握起周汝的手放到面前一看,“算到了,你这未来啊,定会红红火火、一路顺风顺水的。”

周汝摸出一枚钱币放在宋淑曼手中,“给你,算命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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