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子的表情有些为难,拒绝道:“很晚了,我怕你回去时不安全。”
男人大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
“我只是有点渴了,禾子。”他收敛起笑容,表情有点罕见的委屈和热切,“我只是有点渴。”
幸村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禾子的身体是在这种情况下,背景音乐不是缠绵温柔的情歌,而是悲哀痛苦的哭叫。
“抱歉啊,禾子,那天我喝醉了。”
咖啡馆里放着玉泉十娘的老歌,音乐声被调得很低很低。
“禾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禾子,要结婚吗?”
到了这种地步,连他的声音都令人恐惧。
禾子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手挎包,包里装着一只打开的录音笔。
对面的男人优雅地喝了口咖啡,这一刻,幸村和禾子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律师说的话:“禾子小姐,你够勇敢吗?”
“你有这样的决心吗?”
“你能够承担最差的后果吗?”
禾子紧紧抿着唇,眼睛望向窗外,不远处的报亭处此时人来人往,种类繁多的报纸被翻到有最劲爆新闻的那一页,陈列在展台上。
她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如果我不结婚,你会怎么做?”她问。
……
禾子拿着只剩半截的露着电线的录音笔,手指微微颤抖:“妈妈?”
女人疲惫地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禾子,你好好的,不要再闹了……”
刹那间,禾子觉得自己的声带和舌头仿佛被谁摘走了,她干咽一口,听见喉咙里呼呼的风声。
母亲颠三倒四的话还在响,吵得不行:“那天只是个意外而已,只是个意外……健人,健人他平常是个很好的孩子,对你也很好啊!你是知道的啊!禾子!他,他只是喝醉了……你不要在纠缠着不放了,反正你们都是要结婚的……禾子,你听听妈妈的话吧,不要再闹了。”
“你还要不要名声,你还让我活吗!”
满屋子的痛哭和哀嚎声,没有一声是禾子发出的。
……
“禾子,你不要再想着那个幸村了。他抛下你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你们说了分手了吗?他就是在骗你,他就是个骗子!你好好安下心和健人生活不好吗?他……”
“妈妈!”禾子打断她,“我不是说过无数次了吗?我们是和平分手,他没有抛下我,我没有在想他!他是个好人!但我不是因为他才不结婚的!只是伊藤健人他……”
两个人吵了好久,久到幸村都听累了。
他看到禾子抓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泛白。
“妈妈,请不要再说这件事了。”禾子疲惫地说,“请不要再这样说了。”
禾子母亲的声音尖利起来:“是我要说吗!是你!你为什么不结婚!你,你都怀孕了为什么不结婚!?”
“你都折腾这么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着自己不难看吗?禾子!”
像被打了一闷棍,禾子捂住脸,肩膀耸动着抽泣:“你不要再说了……”
“禾子……”
“禾子!”
“禾子!!”
“结婚吧,禾子。”禾子母亲说,“你看,健人都把戒指送过来了啊,你看看,多好的戒指啊!你看看!”
她把戒指盒使劲往禾子手里塞:“禾子,你看看,你看看……”
……
婚礼设置在一个小礼堂里。
来参加的只有两桌人。
……
那个男人喝醉了酒会打老婆。
禾子一点都不奇怪,甚至有点“啊,果然”的心理。
这种喝醉了酒就丢掉大脑和良心的家伙,做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意外。
妈妈劝她能忍则忍,要求她一定要穿大点的衣服把伤口遮住。禾子咨询了律师后,家暴是必须要有确凿证据的,于是买了摄像头回家。
她的丈夫又醉醺醺地回来了。
当他举起烟灰缸一下下朝她的头上砸来,禾子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惨案旁的茶几下方,摄像头的红灯一闪一闪。
她在他手下疯狂挣扎,红色的液体从头顶流到下巴上,再滴到白色的地毯上。如果她拼命头就好,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但也许是产期将至,激素分泌之类的原因,在男人踹向她身体时,本能让她空出一只手护住沉重的肚子。
救护车的鸣笛声极其刺耳。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递出一份文件:“病人现在意识模糊,请问家属,保大还是保小?”
那个男人的母亲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禾子的母亲无力地从椅子滑坐在地上,捂住脸大声哀嚎。
手术室上方,【手术中】的灯亮着,鲜红鲜红。
……
这次也会回去吧?
夜晚,幸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
上帝啊,请一定再回去,请让我回去吧——
求您帮帮我。
救救禾子,救救她吧。
他无声哀求着,向着不可知的希望祷告,犹如溺水者攀附浮萍那样努力。
尽管理智说这难堪的悲剧与我无关,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是否他当初做错了,是否他本该有机会阻止这件事发生呢?
这念头余音未落,毫无道理的愧疚感就如潮水般涌来,充斥了他整个心房。
禾子,禾子,在黑暗中惨叫的禾子,在深夜里哭泣的禾子,勇敢为自己争取胜利报仇的禾子,悲痛下聪明地取得证据的禾子,拿着被母亲破坏了的录音笔面无表情的禾子,新婚典礼上留下耻辱眼泪的禾子……
时间一点一滴温柔流过耳边,好多好多面孔一模一样的女孩,整夜在他梦里无声地凝视他,混沌中,他无法判断那不再亮起玫瑰光泽的眼中的情绪,谴责或哀求,愤怒或鄙夷,如果能选择,他连与那双眼睛对视都甘愿避免。
这天早晨,幸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
此时还不到起床铃响,不过天边也已经泛起微光。
幸村的动静让浅眠的人醒了:“幸村?干什么?”
幸村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手机,拿着跑到阳台上去了。
隔着玻璃门,寝室里时不时能听见他压得极低的声音。
“……子,是我……你在哪儿……去见你……”
有一句话特别清晰。“对!我不干了!”
被幸村吵醒的人彻底清醒了。
手冢国光:“……”
是的,这个听现场的倒霉蛋就是那个和幸村一样,为了网球手臂都能不要、爱网球爱得不要不要的、由衷认为幸村跟自己一样(现实如此)并因此很敬佩他的,手冢国光。
手冢:几点了,我在做梦?
这时,阳台上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大概是谁挂了电话,但幸村又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才进来。
手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嗯?哦,没事。”正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最简便的行李的幸村随口回答。
“你要请假?”
“请假?”幸村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啊,这次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彩蛋:现代医生是不会直接问出“保大保小”这种问题的,但现实的确有本质上的这种情况发生。本文为了逻辑明了(少写字)就这样安排了。
今日不做人彩蛋:无。
第24章 传说中的破镜重圆4
“你要请假?”
“请假?”幸村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啊,这次是。”
联想到刚刚的话,配合幸村精市蜜汁恐怖的笑容,手冢不吭声了。
他还是有点怂这种笑容的。
起床铃响后,幸村飞速请了假,在别人还在洗漱的时候,他已经拉上行李箱上了计程车,往机场狂飙。
“诶,幸村请假了?什么时候?”有人奇道,因为这个网球狂魔除了一次重感冒从未缺席过训练,“生病了?什么时候回来。”
手冢透过窗户望向远方,语气迷之惆怅:“也许他不会回来了。”
人们:“……”
妈的,气氛怎么突然给给的。
……
日本东京机场。
幸村在接机人群中四处寻找,就看见一只细白的手在各种接机牌中艰难举起,朝他挥舞着。
他眼睛盯着那只手眨也不眨,脚步不停,飞奔着绕过层层栏杆和人,与它的主人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