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远处那名倒霉的路人看见有个身穿白衣的人从石桥上飘了下来，以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当即晕了过去。黎雪晗怔怔地转头望着，喃喃道：“他……晕倒了……”
南宫凌边走边道：“这里只是个梦境而已。除了我们，其余的一切都是幻象，没有生命的。”
转角穿入树林，前方道路漆黑一片，黎雪晗微微垂头，双手不知不觉搂得更紧，低声道：“是梦也不能吓人啊，没有生命的命也是命……”头顶有猫头鹰唔唔地叫了几声，黎雪晗吓了一跳，垂着头不敢言语。
树林边上河流慢慢流动，无尽的虫鸣声夹杂几声鱼儿游跃的水声清晰飘入耳中。南宫凌看着黎雪晗垂头一脸害怕的模样，猜他可能是怕黑，一只手从腰间抽出来，修长的手指微动，不知道在召唤什么。
有幽幽光点从两旁的树林中窜出，穿过草地，飘过河岸，一点，一点，点缀着无边的黑夜。
黎雪晗感觉到微光，抬起头，见眼前飞来一只闪闪发亮的萤火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成群围绕着二人的身躯，照明了漫长的林间小路。远远望去，像有一片闪烁星河落下，驱散了沉沉夜色。
南宫凌将抬起的那只手轻轻搭在黎雪晗的背上，抬眼问道：“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黎雪晗觉得走了这么久了，南宫凌抱着他那么久，手应该会很酸，便道：“我……自己走吧……”
南宫凌没有要将他放下来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牢，道：“以后，我便是你的腿。”
黎雪晗搂着他脖子的双手轻轻抖了一下，河边小路在上万萤火虫的照耀下，玄幻似梦，像走在银河之上，又像进入了奇异的时空，如此新奇。
听着那句“我便是你的腿”，黎雪晗感到一丝紧张，抿着嘴半天，不敢去看南宫凌的脸。萤火虫在身前飞舞，黎雪晗蚊子般的声音道：“为何……”他们才认识几天，又是在梦里，南宫凌以前对他总是凶巴巴地瞪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不明白南宫凌为什么会突然对他有那么大的转变。
蝉鸣声清亮入耳，仿佛欲将沉睡的夜晚唤醒。南宫凌道：“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也是个残废。”
四周仿佛静了下来，一切静止，像一张待完成的画。黎雪晗望向南宫凌，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以前有过什么渊源，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他南宫凌会变成残废。南宫凌幽黑的双眸清晰地映着黎雪晗的脸，黎雪晗缓缓移开视线，问道：“这……又是为何？”
一只萤火虫停在黎雪晗束发的枯黄色草绳上，南宫凌修长的手指将其轻轻拨开，道：“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我记得就好了。”
南宫凌没有说明是什么事，黎雪晗也没有问，毕竟过去的事情他也忘了，也许他们真的曾经认识也有可能。既然上天有意让黎雪晗在梦境中重活于过去，那便好好在梦里活一朝，好好记着梦中之人吧。
萤火虫追随了一路，走出了树林，前方是一座零散的村庄。村庄对面还有个小村，中间隔了条小溪，听闻有脚步声靠近，黎雪晗让南宫凌放下自己，免得再把人吓晕。
左边小茅屋内跑出来一名二十几岁的妇女，她在院内叫住黎雪晗，然后从小屋边上拿起一个木盆，走到篱笆边上，道：“雪晗啊，这是你干娘托我交给你的，你干娘还没回家，叫你洗完这些衣服再回去。”
门前柱子上挂着一盏红灯笼，盆中衣服和黎雪晗身上的一样，都是穿破了洞补了补丁的丧服。可以想象如今钟家是穷到什么程度。
凉凉溪水流动，这里离村庄较远，离高山近些，可以看清山上住户挂在门前的红灯笼在飘摇的枝叶后方隐隐闪烁。黎雪晗用断剩一小块的搓衣板蹲在溪边洗衣服，想起之前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蹲在黑暗的河边等钟夏带他回家的模样，黎雪晗抬头望着边上的南宫凌，心里暖暖的。
萤火虫点点飞于水面上，黎雪晗第一次觉得夜晚如此美好。
南宫凌拿起盆中洗好的衣服，打量了半天，有些笨拙地将一大堆衣服揉成一团，以按捏的方式挤干衣服上多余的水。洗好衣服的黎雪晗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凌哥哥，我来就好了。”
南宫凌把手伸向他，黎雪晗蹲得腿有点麻，一时站不稳，竟扑进他怀里，南宫凌顺势将他搂住。手上的衣衫将南宫凌背上的衣袍打湿，黎雪晗赶紧站稳，道：“抱……抱歉，抱歉……”拧干手上的衣服，再接过南宫凌手中的衣裳，一一放进木盆里，拿起木盆，道：“该回去了。”
南宫凌点点头，一把将他抱起。黎雪晗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再望向远方挂满灯笼的村庄，道：“凌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南宫凌道：“我说了，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腿。”
第19章 依靠
窗前还留着几只萤火虫，黎雪晗缩在房间里的床榻上，望着榻边小几上飘摇的烛火出了神。床榻又窄又小，黎雪晗只能侧着身子曲躺着。
自从衙门的人来了之后，那些黎雪晗父亲亲手制作的家具床架全都被衙役搬了去。现在房中的这些小几床榻，全都是钟夏从清水镇上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床榻连床褥都没有，底下有根床脚被白蚁蛀损了，微微一翻身就摇摇晃晃，一副要塌的样子，黎雪晗睡得很不踏实。
也许，他还不习惯梦里的生活吧。
黎雪晗习惯性地去摸摸领口，却摸到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拿出一看，脖子上有条黑色绳子系上的项链。项链上绑着一块铜钱状的白玉石，白玉石上编着一个小小的曼陀罗结。黎雪晗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发现白色的玉石上有一点一点的红色斑点，就像鲜血封印其间。
黎雪晗抚着白玉石的光滑表面，对这条自禧寿殿那夜之后便丢失的项链莫名回到自己身上感到有些奇怪，但想想这是梦境，这时候的黎雪晗才十三岁，还没有进宫，所以身上还戴着这块白玉石也算正常。
正这么想着，外头猛然碰的一声，有人踹门而入。黎雪晗怔了怔，拿起榻边的乌木烛台，掀开白色门帘，看见一名身穿竹青色衣裳的男子冲进了厨房里。
空气中尽是浓重的酒气，黎雪晗心头一颤，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
一张木凳飞了过来，黎雪晗避过凳子，却挨了一棍。喝醉了酒的钟远从厨房里拿了只木棍出来，重重地打在黎雪晗左边的小腿上，吼道：“跪下！”
被打的小腿一阵酸麻，黎雪晗当即跪在他面前。黎雪晗隐在衣袍底下的手揪着裤子上的衣布，耳边尽是钟远发疯似的吼叫声：“你个没爹没娘的灾星！你就是个灾星！咱们钟家原本好好的，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天天倒霉！钱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还有脸在我这里吃我的住我的，我没钱了！没钱了！没钱了！我每天活得生不如死，连一颗馒头都买不起，过几个月就是娘的忌日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好恨你！你怎么不去死！“
说着又一棍子打在黎雪晗的背上，黎雪晗疼得紧紧咬着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安，双手紧紧拴着，又挨了一棍。
钟远边嚷边打：“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去死！”
一连几棍打在黎雪晗背上，黎雪晗双手颤抖着，眼眶微微泛着泪，却咬牙忍住。落在背上的是渗入骨髓的痛，再打下去，黎雪晗的脊椎怕是要受重伤。
吼叫声中，黎雪晗感觉背上一片冰凉，似敷上了一块冰，棍子继续落下，却感觉不到疼，连小腿上的微痛也奇迹般的消失了。黎雪晗睁开眼睛，一双手从身后将他搂住，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搂住他的腰间，轻轻地，搂着他。
棍子打在身后之人的背上，黎雪晗身躯微晃，让旁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肩上有青丝滑落，黎雪晗知道是谁在替他挡着，眼泪落下，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人洁白的衣袖上。南宫凌微微曲身，下颌抵住他额头，道：“别哭。”
黎雪晗抬起头来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南宫凌却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免得钟远因为黎雪晗开口说话而发现了异常。钟远还在发狂似的打着，黎雪晗能感受到棍子落下的震动，心里万蚁吞噬般的疼。他紧紧握着南宫凌捂着他嘴的那只手，泪水失控地落下。每打一次，他就抓的更紧，哭得更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