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火把远去,光线渐渐暗淡,洞穴被黑暗笼罩之际,户绾将前额抵在百里弥音下巴,轻声问:“我们没有火把了吗?”
“要火把做甚?”
“我已然目不能视,不似你有双夜视眼。”
“你想看甚,被你师兄吓跑的魍魉吗?我可以细细给你描述。”百里弥音促狭道。
“你这人古怪得很,明知我害怕,此刻才会抱着我,却还偏生想吓唬我,顺便嘲笑了师兄一番。”户绾闷声闷气道:“也好,你倒与我说说魍魉,我颇好奇。进来之前,李堂道长叮嘱我们不要说话,想来正是因为魍魉会学声吧?”
“嗯。它不伤人,却极其狡诈,喜学人声。若我们进来一路闲聊,它很快能学会一些长句,而非单字。这里洞穴错综缠结,一旦被它的声音引诱而走错岔口,想要出去便难如登天了。”
“是啊,光是学了嘘、走,已令我们彷徨茫乱。”
“何止,它还学你师兄惨叫来着,你们愣是没听出来。”百里弥音撑着脑袋低缓道。
“真的吗?”户绾想起卫封凄厉的惨叫竟掺杂了魍魉学舌,不禁没心没肺窃笑起来。
俩人挤在黑暗的洞穴里任由情感升温,全然不觉此地此刻不合时宜。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直到双腿渐渐酸麻,户绾才发觉李堂道长已离开许久。百里弥音见她敛了敛眼眸突然安静下来,看穿她的忧思,戳了戳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温言宽慰道:“李堂道长行事稳重,定可依着沿途的标记把你师兄带回来,且耐心等候,莫要担心。”
“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户绾瞿然道。
“我自知你冷暖,懂你悲欢,有甚好大惊小怪的,你对我的品性不也了如指掌吗?”百里弥音伸直双腿,给户绾腾出更多空间,接着道:“快舒活一下酸胀的双腿吧。”
“你又怎知我腿麻?”户绾依言挪动双腿,轻轻屈展着。百里弥音的体贴如暖阳倾洒,使她在劣境里亦如沐春风。
百里弥音但笑不语。她自小习武体魄强健,在此僵化不动难免双腿酸麻,何况赢弱的户绾。
户绾没等来百里弥音回话,正欲追问,前方适时传来李堂道长的骂咧。循声望去,忽见幽暗的洞穴跳跃着莹莹火光如鬼火般远远飘来,此景分明诡邪,却令户绾欣忭。百里弥音见李堂道长爬近,翻身在户绾上方支起身子,双手撑在户绾身侧,双腿架着洞壁,动作爽利回退至户绾脚后。
“小百里?户丫头?”李堂道长停在分岔口前,估摸着她们就在这条洞穴里,然而火把照不见她们,又没听见她们的声音,试探叫了两声。
“李堂道长,我们在你前面。”户绾回道。他在明她们在暗,此刻李堂道长疲倦的神色清晰映入户绾眼帘。
“太好了,你们爬过来,我们往这里进,得尽快爬出去才行,这里头可憋闷死我了。”李堂道长气声绵响,确实憋得慌。
户绾闻言窸窸窣窣向他爬去,眼光越过李堂道长,只见卫封胆颤心惊不住往身后张望,生怕魍魉再次靠近。户绾停在岔口前,侧头往另一条洞穴望了眼,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魍魉太狡猾,学臭小子的叫声引诱我枉进了好几个岔口,来来回回一番折腾,耗时费力。我说昌老道为甚不把你这个不成器的师兄带回烟亭,非得跟在我屁股后边拖我后腿,莫不是成心让他来折磨我的罢。”李堂道长一脸无奈,言罢举着火把率先爬进岔口。卫封紧紧跟着,在岔口与户绾打了个照面,眼神飘忽一声不吭,多半为自己方才的窘态感到难堪,亦为拖累大家而歉疚。
四人依次爬入岔口往另一条洞穴行进,户绾特别留意路经的分岔口,担心魍魉会躲在某个洞穴趁人不备爬出来。李堂道长一直在前方举着火把,魍魉必不会自他前面过来,否则之前他也不至于发现不了。百里弥音警觉,在魍魉学舌时她便有所戒备,以她的身手岂会放任魍魉自她身后冒进。它能跑到卫封顶上,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埋伏在侧方洞穴里伺机而动。魍魉当时倒吊着,与卫封几乎背靠着背,他会吓到怛然失色无可厚非。户绾想,若换作自己,百里弥音又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只怕也会吓到灵魂出窍。
洞穴逐渐趋上,户绾心头一喜,猜想出口离此大抵不远了,不由提了几分精神。
“小百里,你得到我前面来,洞穴在我头顶跟一口井似的直落五丈,上去便是出口。”李堂道长翻身仰面朝天躺着观察上方的洞穴,气喘吁吁道:“这里太窄,我张不开肘使不上力,你轻功好,带上麻绳先出去。”
“你怎知有五丈,能看到上面吗?”卫封一听到出口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百里氏族通志》告诉我这个洞穴高五丈,我不曾想它是笔直往上的,不然一早让小百里开道了。”
“让我来,论攀爬本领,你们谁也不及我。”卫封自告奋勇,遐以挣回点颜面,好让大家知道他并非一无是处,此前只是无处发挥罢。
李堂道长知道卫封常年进山采药,徒手攀爬的能力确实非凡过人,遂将麻绳扔给他,侧起身子紧贴洞壁给他腾出一点容身的位置,叮咛道:“上面就是第二阶雷池阵了,阵内困守着火麒麟,因而闷热难熬,你要尽量减缓呼吸节律,以免灼伤肺腑。”
“火......火麒麟?”卫封正将麻绳挎上身,甫一听到李堂道长的叮嘱竟有些发怵,心里忍不住打退堂鼓。“它不会烧死我吧?”
“除非你进阵。”李堂道长顿了顿,揶揄道:“怎么,怕了?我看还是让小百里先上吧。”
卫封瞟了眼李堂道长,心一横,从他身侧挤了过去,一言不发硬着头皮往上爬。初始还手脚麻利,然而自奠鬼榕上一路爬过来,其间又被魍魉吓破了胆,多爬了许多冤枉路,半途竟觉体力不支,步履维艰。
“小百里,火麒麟不好对付,若不能速战速决,轮不到它烧死我们,呼吸已是个问题,可有想好对策?”
“一如对付九头虺,我会牵制火麒麟。”百里弥音安之若素,就似讨论晚膳般淡然道:“你们绕过去之后切莫逗留,当火速进阶。”
“阿音,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好吗?李堂道长也说了火麒麟不好对付,何况你还有伤在身。”户绾想到她伤势严重还打算独迎危险,不禁忧心忡忡。
百里弥音翻身躺平,闭着眼睛不再作声,养精蓄锐备战火麒麟。户绾知她固执,与她多说无益,支起肘托着腮用乞求的眼神巴巴望着李堂道长,似央他不要听之任之,企望他能有个万全之策。
李堂道长见状,讪讪道:“先上去看看情况再作定夺。”
卫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去,离开压抑的洞穴不禁身心舒畅,将麻绳放下来时不忘调侃道:“让我来解救尔等井底之蛙。”
李堂道长满脸倦怠,此时也懒得与卫封斗嘴,一把攥住麻绳双脚叉开蹬着洞壁被拖了出去。他年纪最大,又在洞穴里爬行最长,论体力,他显然不输卫封。户绾与百里弥音此前在洞穴里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倒不觉累。
一出洞穴,扑面而来的热浪灌入口鼻,令人仿佛置身蒸笼,一时只觉呼吸困难,进气短出气长,远比洞穴里闷着难受。豆大的汗珠自体内溢出,似要抽干身体的水分,李堂道长和卫封拉人上来的当口已然汗流浃背。
环顾四周,但见这个火炉般的山洞大约五亩,入目空旷,平坦的地面依稀腾着热气。四壁开着若干两丈高一丈见宽的洞口,每个洞口均燃着熊熊火焰,将偌大的山洞烘托得恍如白昼。
“不见火麒麟啊。”卫封扫了眼亮堂的山洞,狐疑道:“传说火麒麟乃神农氏的坐骑,其体型硕大,鳞甲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能吐火熔金,血肉之躯一旦被它的烈焰喷到即刻灰飞烟灭。据传它以守护神州大地的龙脉为使命,它若真存在,又怎会居于鲦山之内,莫非鲦山正是龙脉所在?”
“莫急,我们尚未踏足阵内,你一会便可见到它。”李堂道长凝眉道:“此地不宜久留,少说话,放缓呼吸。”
“我先进去引它至角落,你们随后自石壁下跑至对面前往第一阶。”百里弥音慢条斯理背上箭囊,张了张弓试弦。
“阿音......”户绾拉住她,心绪纠结欲语还休。虽不愿意让她涉险,却知她并非好逞英雄之人,作此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