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药和我平日所服的汤药味道一样吗?”百里弥音指着药炉问卫封。
“不一样啊,相去甚远了。”卫封随口应道。
“倒点给我尝尝。”
话音一落,户绾一石锤落到药臼边上,发出闷响。
“哈?祭司......这可是药,不是汤,乱尝不得。”见百里弥音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她又何时与自己开过玩笑,卫封差点惊掉下巴。正如户绾所言,她尚且服着别的药,为避免使药不和,他岂能满足她怪诞的要求。
百里弥音遂作罢,转而踱到户绾身旁,看了许久,漫不经心道:“听说雄黄粉亦可防蚊蚁,你匀我一些,来日做个药囊挂帐上。”
“雄黄味大,不适合挂帐上,日后再给你做防蚊蚁的药囊。”
“也好。”
将汤药与雄黄粉分发下去,李堂道长又交待了几句,盘草堂门前,一行人如出征的将士般干了碗里的汤药,整装待发。百里弥音一直不曾露面,临行前,户绾回头看着紧闭的门扇,想到她竟连一句嘱咐都没有,难掩失意。
进了山,李堂道长一声令下,一行人三三两两择路散开,户绾则与另一随从跟着李堂道长直捣密林深处。
初始只是萦绕不散的轻雾,不碍视物,越往里走瘴气越重,伴着丝丝寒气侵袭而来,直令户绾急咳起来。
“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随从搓了搓手心抱怨道。
“户丫头,你顶得住吗?要不要歇歇?”李堂道长停下脚步关切地问。
“不用,赤术药效仅维持两个时辰,我们莫要多作耽搁。这里的瘴气甚是浓厚,视物将越来越模糊,大家一定要跟紧,千万不要走散。”
李堂道长点点头,往户绾身后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常,遂又接着向前行进。才跨出两步,户绾眼看他的背影隐在瘴气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当即跟了上去,生怕再慢一拍便找不见人了。
随从紧跟在户绾身后,一路打趣,以缓解内心的不安,李堂道长亦时不时回头应一声。户绾抑制着咳嗽,稍觉乏力,倒无话,但听身前身后两人的声音亦觉沉闷的气氛松泛了些。
“道长,你作甚总回头看?”随从问道。
“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许是呆在瘴气里久了,都开始疑神疑鬼了。”李堂道长说着又回过头望着后方,这么厚重的瘴气,怕是连随从的脸都看不分明,再怎么瞧都是徒劳。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吓我,我胆小。”随从一步跨到户绾身旁,与她并排而行。
户绾侧头见随从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好笑,正想让他走前面去,却瞥见他肩头覆着巴掌大的软体蠕虫,形扁平,表面滑溜,通体黑色,甚是恶心。笑容渐渐凝固,不自觉退了一步,低声道:“你肩头......有东西。”
随从闻言脸色一沉,颤颤偏着头拿余光瞥去,但见肩头蠕动的东西,当即惊叫起来,又不敢拿手触碰,疯了般跌跌撞撞跑开了。李堂道长和户绾尚来不及作出反应已不见随从身影,只闻他的惨叫声越发凄厉,全然不似被吓到的声音。户绾见他走散,心急如焚,欲循声过去找他却被李堂道长制止。“不可冒然行动,我们身上都带着雄黄,那玩意儿未必会伤他,怕是遇到了别的危险。”
“不管前面有什么危险,那也得救他啊。”
“没说不救他。”李堂道长自怀里摸出绳子,一端绑在户绾手腕,一端绑在自己手腕。“咱可不能再走散,我答应过你师父会保护好你,可容不得半点闪失。一会过去千万要当心,断不可莽撞行事。”
户绾点点头,摸着手腕处手指般粗细的草绳,安心不少。小心翼翼跟着李堂道长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明明听着就在附近,走了一会估摸着也该找到随从了,声音却仍然回荡在前方。
“怎么回事?”李堂道长百思不解道:“听声音,这方向没错啊,就算偏离了方向,声音合该越来越远才对。”
“会不会是我们一直围着他所处的位置绕圈?”户绾提出假设。
“鬼打墙?嘿,你瞧我还是个茅山道士呢,不济你机灵。是鬼打墙就好办了,我李堂可不是江湖术士,论道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李堂道长言罢,张嘴咬破自己的指尖,用鲜血在掌心画了个符,旋即脚踏禹步九星法,一掌打向虚空。
户绾手腕绑着草绳,被李堂道长拖着手忙脚乱走了个踉跄的步法,一抬眼,只见空中依托着灰白色的瘴气,回旋的气流肉眼可见。户绾不及惊叹,气流甫一瞬又不着痕迹归于平静。
再次循声前行,随从的声音渐息,即便如此亦明显可辨他的方位越来越近。正欣喜破了鬼打墙之际,一股恶臭冲入鼻腔,熏得户绾咳嗽连带着干呕不止,生生呛出眼泪。
“奇臭无比,熏得我头晕脑胀。”李堂道长捂着口鼻,声音自指缝含糊溢出。
户绾亦捻起袖口遮挡在口鼻前,定睛一看,朦胧得见随从坐在小山包上喘息的轮廓。
“喂,你怎样了,可有受伤?”李堂道长捏着鼻子喊了声,浓重的鼻音甚滑稽。
“不要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止了户绾和李堂道长靠近随从的步伐。
户绾一下辨认出百里弥音的声音,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化不开的瘴气犹如一层层帐幔,即便几步之遥,视线亦难以企及。“阿音......是你吗?”
静待片刻不见对方回复,户绾正怀疑自己幻听,柔软的冰凉却悄悄裹覆上来,握住她的手。只消感受这熟悉的触感,户绾便知道是百里弥音无疑。回首,那人手执弯弓背着箭囊,沉静的眸子竟浮着一抹忧色。
“我就觉得有人一路尾随,可是你?”李堂道长问。
“嗯。”百里弥音淡淡道:“他死绝了,我们退开说话。”
说话间确实没再听到随从的喘息声,叫他亦不应声,不消想他已遭遇不测。户绾不免灰心丧气,方才还鲜活的生命转瞬在眼前弥逝,想起他一路活泼风趣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而她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住暗责自己,哪怕再快一点找到他,兴许结果迥异。
怪不得今晨百里弥音如此反常,想尝赤术汤药又想要雄黄粉,竟自昨夜便打定主意暗中保护户绾才会毫不犹豫答应让户绾进密林,亦没有一句叮咛。
“你......就这样进来了?”户绾蹙眉道。
“罐子里的药渣尚可滤出小半碗汤药,自己捣了些雄黄粉,很齐备,你莫要担心。”
“你今早喝没喝平日所服之药?”户绾但想她既然早已谋划好此事,必定背着自己将药倒了。“偷偷倒了?”
“不曾,你辛苦煎熬的药岂可浪费,让卜旦喝了。”百里弥音但想自己与卜旦均为外伤,应当药性相通。
户绾语结。
“小百里,那小子遭遇什么了?”李堂道长道:“你从里头出来,想必是先我们一步去救他了罢。”
“嗯,我听他叫声凄厉,不似受了惊吓,倒像痛苦的哀嚎,遂跟了过去。
百里弥音找到他时,他正如方才所见那般坐在小山包上,许是吓飞了魂,只一味惨叫不迭,对她视而不见。强忍着刺鼻的腐臭气味凑近他,但见他眼神涣散,双手青筋暴突,紧紧攥着黑色软体蠕虫,每嘶嚎一声就捏一下,蠕虫早已肠子迸露血浆横流。显然他已神志不清,任百里弥音怎么使唤都没用。正琢磨把他拉离恶臭熏天的小山包,无意中发现他后腰处汨汨淌着血,摸上去却不见伤口。割开他的衣裳查看,只见后腰的毛孔不知如何被撑大,密密麻麻如筛子过滤般往外冒血。她见状,心知没救了,以眼前的出血量推测不消一会他便将失血过多而死。随后李堂道长和户绾赶了过来,百里弥音听到李堂道长的声音,当即走下小山包,方才留意到小山包的土质疏松湿软,便先出声阻止两人近前。蹲下细瞧脚下寸草不生的土地,颇似腐肉、腐叶、泥土的混合物,恶臭来源于此。
“我也是要疯了,连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祖师爷保佑啊。”李堂道长沮丧道:“希望其他人进展顺利,别再有什么意外才好。”户绾心情凝重。
各人有各人的担忧。仨人见识过瘴气林的危险,不敢多耽搁,由百里弥音开道,李堂道长殿后,继续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