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堂道长收到消息,和卫封匆匆从歃月凼赶回盘草堂,适才看到伤患后背的创面,笃言是人皮易容术,与百里弥音的看法如出一辙。昌池道人见他亦是这番见解,不免开始正视起人皮易容术的问题。
说到人皮易容术,李堂道长状似深恶痛绝,猛一拍案霎时震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向师徒仨人道了开来。人皮易容术乃易容术中的一个类别,谈不上什么高深秘术,只不过因其需使用新鲜人皮这种材料而被妖邪化。经由药水浸泡至打磨阴干后的□□轻薄通透,裹覆自然服帖,弹性与韧性极佳,适用于长期易容者。百里南一旦易了容,要找到他将难于大海捞针,九阶雷池阵的金蛭蛊皿可就棘手了。
“百里南还会易容术?”卫封忙问道:“那我们岂不是无计可施了。”
“嘁,他会个屁的易容术,然毋庸置疑,会易容术的人定已落于他手中为他所用。”李堂道长挠着腮帮子思索道:“这一带谁会易容术我不得而知,兴许小百里清楚,毕竟多年前她吃过这个亏。”
“啊?”师徒仨不约而同惊住了。鲦山一带竟有如此不知死活的人敢招惹冷面修罗,怕是生无可恋了罢。
“你们啊甚,不会都还不知道吧?”李堂道长狐疑睨着户绾,道:“户丫头你不应当不知道吧?你就没问?她就没说?”
“我......当知道甚?”户绾一脸茫然。
此前李堂道长不知户绾与百里弥音有交情,一直不曾对户绾提及当年事,他认为真相对户绾而言并非宽慰。此时洞悉她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只以为她们私下会解开误会,竟不料户绾至今仍对真相一无所知。
“呃......你们可真是俩怪人!你耿耿于怀的仇恨和小百里没关系,她根本没参与那场战争,恶战当天,她中了宁神香,昼夜昏睡于榻,醒来仅剩满目疮痍的战场,无力去改变什么。”
“不!不可能!”户绾喃喃低吼道:“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当年就是她......向我放的箭,就是她。”
“我明白了,是易容术。”卫封顿悟。
“正是,有人趁小百里昏睡时拓了她的脸模,易容成她的模样......”
宁神香的厉害,户绾深有体会。然而始料不及的真相如平地惊雷,瞬间把户绾炸得六神无主,但看她暗然失神之态,旁人亦不敢多言,生怕点燃了空气中濒临火石的引线。
寂静无声。
想起当年对她放箭的那个人,就似不认识她那般绝情,从不曾想过那个人并不是百里弥音。想起今日问她人皮易容术是否荒诞的那个人,从不曾想过自己的沉默会成为那人情绪低落的原因。想起那日在墓道清算业障的那个人,从不曾想过那声珍重背后负载的无望。
身前的药炉子噗噗沸腾着,户绾眼神放空,有一下没一下挥着羽扇,只消想到一会要给百里弥音端去汤药便感到局促难当,尚不知如何重新面对那个被自己恨了七年之久的人。
“咦......百里弥音呢?”卫封跨进后院环顾一番,只见户绾独自一人,挠了挠头困惑道:“奇怪,人倒是哪去了啊,我还以为她和你在一块呐。”
“她没在房内?”
卫封摇摇头,道:“不会是离开盘草堂了吧?怎么办,刚才伤患醒了,道是有紧要事禀告她。”
户绾撂下羽扇,顾不得炉子上的汤药,兀自跑开了。寻遍盘草堂均不见百里弥音,户绾又气又急,忍不住一遍遍腹诽她就是个骗子,明明说要谨遵医嘱,明明说会安心静养,全都是骗人的。
欲往香樟林里寻觅,方一拉开厚重的门扇,透过缝隙眼见百里弥音双手背在身后,正一步一步走上门前寥寥台阶。心急如焚的户绾但瞧她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当即火冒三丈,堵在门缝里板起脸叱责道:“这些时日风波不断,你又有伤在身,但凡你能稍稍体恤大家的心情,向我们知会一声去向,我们便也无需担心你会遭遇什么不测。”
“你担心我?”百里弥音驻足问道。
“我......”明明在表达对她一声不吭不见踪影的不满,她怎就意会不到重点。户绾敛敛眸疲于解释,有气无力推开门让开道,说:“伤患已苏醒,你且进去看看罢。”
百里弥音定定看着户绾,扬着眉不作声,默默凝起一副‘与我何干’的迷惑神色。
“他有要事相告,你理应见见,兴许关乎你小叔的动向。”
“嗯。”
伤患未及等到百里弥音,又昏睡了过去。昌池道人趁机为他上了些金创药,细细的粉末匀称洒在狞目的创面上,引来卫封连连哀叹,因金创药用量过大而心疼不已。昌池道人自制的金创药均选用上好药材调配研磨而成,小小一瓶浓缩百草精华,若要折算起来可真造价不菲。
第11章 十年一果
伤患姓卜名旦,曾是百里弥音亲随。据卜旦向卫封所诉,他确实遭百里南迫害,生生剜剥了他的皮,还烧毁了他的容貌。仅此而已,没有透露其他信息,却执意要见百里弥音。
百里弥音踱到榻前睨睥卜旦,半晌,只见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脸颊的伤口。卜旦猛一吃痛便呲牙咧嘴转醒了,原本受伤的脸越发狰恐。哼哧着回头,但看到百里弥音,他立即收住□□,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繁文缛节就免了,说正事。”百里弥音面无表情,连对待自己的亲随亦如此不近人情,真不知这般傲慢冷漠的祭司何以受得起拥戴。
“请祭司救救我表妹夷冧,她被宗主带走了,我担心......”
“我且曾饶她一命已属格外开恩,却为何要救她?”百里弥音打断他。
听闻夷冧落在百里南手里,户绾心里咯噔一下,之前盘桓在脑内的许多疑团昭然若揭。百里弥音厌恶夷冧显而易见,而夷冧对百里弥音抱有浓烈的歉意,亦对户绾直言过,随时恭候户绾兴师问罪。倘若夷冧的罪过在于她便是精通易容术的人,那就极好解释百里南带走她的用意了。她曾是百里弥音的信使,下宁神香拓取脸模简直轻而易举。同又是百里南的枕边人,他岂能不知她会这么一手绝活。
卜旦闻言竟趴在床榻低声呜咽起来。卫封和昌池道人默不作声杵在一旁,毕竟事不关己亦搞不清楚状况,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户绾瞥了眼百里弥音,相当无语,作为布农族执事者,纵使不愿搭救,面上也当软言敷衍两句。
回了屋,掩上门,户绾将汤药递到百里弥音身前,迟疑道:“夷冧会易容术,对吗?”
“嗯。”百里弥音接过药碗,漫不经心应道。
“你方才可是到同和客栈找她去了?”户绾心想,百里弥音若要阻止百里南的计划,唯有先找到夷冧。
“小叔处事缜密,我不认为还能在同和客栈找到她。”百里弥音将药一饮而尽,抿了抿嘴唇,道:“我去了趟断崖,十年了,终于等到修罗草开花。”
“你......还不长记性?这次再嘴馋,我可不救你了。”
“绾儿真以为我是嘴馋之人吗?崖上那株修罗草是我瞒着小叔托人自南蛮移植过来的,并非野生。”
“为甚大费周章栽种修罗草?”户绾大惑不解。
百里弥音拉过户绾在床沿落座,却没松手,悠悠道出一个隐瞒户绾整十年的秘密。
幼年尚在苍塞时,百里弥音每日一早就被掌祭赶上冰巅练功,有次差点滑落沉渊,幸得一位云游道士搭救,将她拉了上来。僧人说她深中阴寒之毒,世间唯有南蛮的盛阳毒物修罗果可治,以毒攻毒可阴阳相克以持衡。百里弥音当时虽懵懂无知,他的话却已铭记于心,离开苍塞后便托人从南蛮移了株修罗草过来,栽种于断崖之上。十年前为解体内寒毒,她义无反顾服食了修罗果,却阴差阳错被户绾祛了盛阳毒性。修罗草十年结一果,这一来便错失了十年,百里弥音怒火中烧,杀了户绾的心都有了,前去算账时见户绾清丽出尘,盛怒竟瞬间瓦解冰消,懊恼之际只能踢翻药篓解解气。
当日夷冧探访时,百里弥音让户绾莫为寒毒劳神,正缘于她知道如何可治此症,亦知修罗草开花结果已指日可待。
“阿音......”户绾曾为十年前救了她而沾沾自喜,亦曾为此而悔恨难当,竟不知她却因此深受寒毒发作之苦。“你总是这样,诸事不愿对我诉说,莫不是忧心我再一次糊里糊涂解你修罗果之毒,你还想瞒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