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这就去准备。”仆人应声便去张罗了。
百里弥音关上门,径直走向杵在窗前发呆的户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沿处细竹若垂柳,婆娑的叶片在风中摇曳,窸窣作响。百里弥音瞧了瞧天色,漂浮的白云在风里涌动,汇集成片,悄悄将澄澈的天空笼罩起来,要变天了。
“起风了。”户绾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偏过头对百里弥音道:“晚些时候怕是要下雨。”
“若下雨就无处可去了,一会我让人拿些书籍来给你,聊以打发时间。”
“不下雨的话,你还想去哪?”
“偌大的天蚕庄,绾儿还怕无处去?”
“你可真不拘谨。”户绾笑道:“你我身是客,没有卞庄主陪同,怎好随意闲逛。不过卞庄主此刻定然茶饭不思,一心顾着铜鸮,应是没有闲心管我们。”
“但愿她能尽快摸索出开启铜鸮的法门,了了守墓先祖遗愿。”百里弥音敛敛眸,仰望苍天,目光深远。
看着一筹莫展的百里弥音,户绾爱莫能助。对于铜鸮暗藏的玄机,非户绾力所能及,只能对卞桑兰怀着殷切期待。若卞桑兰不负众望,自然皆大欢喜,如若无能为力,只怕大家也只能望着铜鸮兴叹,不可舍弃而又求不得。户绾想起百里弥音在偏厅对卞桑兰的威胁,好奇道:“阿音,倘若卞庄主无法开启铜鸮,你当真会杀人灭口吗?”
风骤然大了起来,将窗扉吹得嘎吱作响。百里弥音生怕户绾受凉,赶紧关好窗,拉着户绾回到桌前,把她按到凳子上,方道:“只是吓唬她罢了,她年纪轻轻,在巫术造诣上已然优胜其父,可见天资聪慧,我未曾想过她会破解不了铜鸮的机括,不过时日问题。我不愿久等,遂出言威胁,以免她仗着铜鸮在手,反而不慌不忙。”
“万一卞庄主拿不到金丹卷呢?”
“那我便得拿回铜鸮,并且还要防着她将此事传扬出去。虽说她与我乃异姓同族,但为了金丹卷与百里一脉的安全,与她兵戎相见在所难免。两权相害取其轻,于我而言,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杀人灭口也是无可奈何,断不能再重蹈三身族的覆辙。”
户绾不禁为卞桑兰捏了一把汗。对卞桑兰来说,铜鸮是一份金贵的厚礼,却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敲门声响起,天蚕庄的仆人在门外喊道:“两位小姐,热水已准备好,请随我去浴房。”
百里弥音摊开包裹,取出户绾的换洗衣物,递到户绾身前,道:“你先去沐浴罢。”
在苦寒的苍塞,想泡个热水澡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简略地擦洗一番。若能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不失为一桩美事,户绾自然不会推辞,当即抱着衣物开了门,对门外等候的下人笑得灿烂。
“那个......”百里弥音不知当如何称呼仆人,她站在门后,道:“你一会去拿些有趣的书籍给我。”
女仆闻言,面有难色。她目不识丁,安知甚书籍有趣。
户绾见状,瞅了瞅百里弥音,眼神似嗔犹怪,为下人解围道:“你啊,怎好又劳烦这位姑娘,她尚有许多杂事要打理,就别耽搁她的时间了。”
“西苑除了她也没别人了。”百里弥音言外之意是不使唤她还能使唤谁。
“你找卞庄主要啊。”
“那不也得劳烦她带我去找卞桑兰。”
“不用,卞庄主很快会来找你。”户绾胸有成竹,说罢,转身随仆人前往浴房。
户绾笃定卞桑兰一时半会无法参透开启铜鸮的法门,以她的性子,待她兀自摸索一番,得不到头绪,定然会来找百里弥音。关于铜鸮机括的启示,百里弥音只向她说了一次,她岂能一下子记住,自然会再来讨教。
户绾前脚一走,卞桑兰后脚便踏进了西苑,百里弥音不免暗叹户绾料事如神。她迈出门槛,负手而立,睨着卞桑兰走近,方问:“有何贵干?”
第三十六章
“你杵在门外做甚?”卞桑兰探头扫了眼房内,没看见户绾,遂问:“户大夫呢?”
“你找她做甚?”
卞桑兰以为户绾在隔壁的厢房歇下了,眼下能和百里弥音独处,她感到愉悦,又略觉局促,笑道:“我不找她,我找你。”
“你找我做甚?”
“我已经将铜鸮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发现它的眼睛里刻了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和帛书上的字体如出一辙,户大夫道是殓文。你是祭司,通识殓文,想必知晓铜鸮上殓文的意思,多半与开启铜鸮之法息息相关,你且告诉我呗。”
“我告诉过你了。”百里弥音敛敛眸,道:“晓月天分,巫祝降仪,媒引卜化,灵血点金甲,赤羽昭密约,遁开阵八门,蟠螭伏首,鸮尊启封。”
“呃......原来就是这个啊。”卞桑兰想起百里弥音确实有说过这个启示,只是太长了,她记不住。“你能不能写下来给我?待我回去再好好琢磨。”
百里弥音眼里虽透着厌烦,却二话不说转身回屋寻纸笔。
卞桑兰紧随其后进了门,一眼看到户绾的披风搭在屏风上,不禁翻了个白眼。她不想看到百里弥音和户绾如胶似漆,有意安排了两间厢房,看来另一间又得空置着。卞桑兰绕过屏风,见床榻上无人,随口探问道:“户大夫上哪去了,怎没在屋里?”
百里弥音伏案书写,不欲与卞桑兰闲话。她面容沉静,眉目隽秀,手指修长,执笔专注的模样令卞桑兰不忍打扰。卞桑兰站在屏风旁,眼神在百里弥音身上流连,久久挪不开眼。
须臾,百里弥音搁下毛笔,吹了吹案上的纸笺,抬头却发现卞桑兰痴痴地看着自己。百里弥音面露不解,她偏着头审视卞桑兰,目光如炬,无声地制止卞桑兰眷顾的眼神。
“写......写好了?”对上百里弥音探究的目光,活像偷窥被逮个正着,卞桑兰才惊觉失仪。
墨迹未干,百里弥音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示意卞桑兰自己过来拿。
卞桑兰走近书案,原本还为方才的失态感到难为情,甫一见百里弥音的字迹,当即噗嗤一笑,打趣道:“刚才看你执笔写得有模有样,颇有大家风范,没想到竟写出这样潦草的字迹来,也忒丑了。这要不细辨,哪能知道你写的是甚,如鬼画符般,叫人费眼得很。”
“嫌丑,你自己写。”百里弥音也不恼,对于自己的字迹,她有深刻的认知。她惯来书写殓文,迂绕的走笔已是积习难改,姑且能辨认即可,不求工整。
“倒也不必,将就看呗。”卞桑兰双手拿起纸笺,拧着眉认真看着纸上的字迹,确保每一个字都可辨识。这几行字至关重要,只要破解字里的玄机,金丹卷便唾手可得。思及此,卞桑兰忽而望向百里弥音,问:“你就不担心我知道如何开启铜鸮之后,会将你们赶尽杀绝?”
“你倒是提醒了我差点忘了有件事要提醒你。”
“何事?”
“长生术秘方中有一味药引极其稀缺,若没有这味药引,金丹卷不过是废纸一张。而这味药引子的出处,普天之下只有我百里氏族能找到,因此,你若想拥有金丹卷,少不得我百里氏族相助。亡我族,于你无益。”
“是哪味药引子?”
“灵血,用来点金甲的灵血。”
“何为灵血?”
“无可奉告。”为了给百里氏族留一份保障,百里弥音自然不会告诉卞桑兰灵血便是凤凰血,亦不会让她知道自己身上流着金丹卷的药引子。虽说三身族长老陵寝里的凤凰存亡难断,然谁也说不准天下是否还有另一只凤凰存在。
“不说便罢。”卞桑兰虽好奇,却也无意深究。她生怕百里弥音误解自己,解释道:“放心吧,我不愿与你为敌,何况百里氏族与我巫族同为三身族后裔,理应互相照应,我又怎会图谋不轨。”
“别说得好像你放了我们一马似的,以为仗着巫术能为所欲为,要灭我族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别忘了,你的诛心术对我完全没有影响,我自有方法保全我的族人。若想与我为敌,我便放出殓谷下的骨虿,你可是见识过它们何其阴毒,毋须我多言,别说区区一个天蚕庄,便是蚕食朝国也不在话下。我不追究此前你荼害苍塞数百族人性命,你当感恩戴德才是。”
一想到冰窟内蓝幽幽的骨虿,卞桑兰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百里弥音不受诛心术蛊惑与骨虿择食的个中缘由。“既然我们已达成共识,往后两族将和平共处,那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为何我们能在骨虿堆中全身而退,而唯独水护法下场凄惨?还有,诛心术能蛊惑众人,为何你能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