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梦华录(50)

李翼笑了笑,说道:“我已年逾不惑,本想在这京都安度晚年,可如今洋夷却占了安南,陛下下旨,命我再次率军南下,三个月后王副将会随着市舶司一起出发,乘船远行。而我则先去东都觐见皇上,再与他们会合。”

“王副将可还好?”络秀想起了王副将过去对她的提携,不由得问道。

李翼笑了笑,说:“她这几日在城外整军,有些忙碌,你要是得空,不妨去骠骑营找她。”

说到这里,李翼回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这箭术,倒是比得上你母妃当年的水平。”

络秀听了李翼的话,莫名有些心动,她也想着随着大军离开这京都,她熟知北上风光,对南疆风物,却还一无所知。

李翼言毕,便于络秀告辞。两人转身,却发现李昙一直没有走远,就站在远处的白墙下,伫立不语。

络秀自那日回了王府后,心中想了许多。这些日子,她收到不少京中贵女邀请她小聚的请帖,她只去了一回,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再也没有去过。她那日穿着繁复的百褶裙坐在京都贵女们中间,她的伤痕斜斜地挂在脸上,未施粉黛,却有好几个贵女夸赞她容貌出众。络秀看着她们眼神里的真挚,不由得想起了初次进京在香铺里遇到的那位卖假货的妇人,一时竟不知她们的话里有几分真了。

“我听说妹妹可要被封为信安县主,食邑两千户呢。”一位姓周的姐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络秀说道,她这话立马引起了贵女们的议论和钦羡。络秀确是听父王说了封位的事情,可之前,她却对着县主之事全没上心。

在哥哥李昙的帮助下,元管家得以平反,弘景不再是罪人之子。她去过丰庆楼两次,弘景却都不在,听江姐姐说,他正在一心准备科考,所以不再做丰庆楼的账房。络秀隐隐感觉到,经过这番,弘景似乎是在避着她,她与弘景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慢慢修复。

爹爹得了吴王的赏赐,在城南有了一座宅院,安度晚年,络秀去探望过他几次,如今爹爹同自己讲话分外客气,父女俩宛如外人,倒是生分了起来。千嶂门并没有名存实亡,爹爹把吴王赏赐的一半金条都交给了赵铸,让他撑起镖门。小包公临回陇西前告诉络秀,只要还有人让千嶂门送镖,他便愿意送货,他入镖门晚,没看见镖门曾经的风光,只希望能在他的手里,再现千嶂门的繁荣。

日子一天天过去,络秀每日看着婢女为她套上华丽的衣裙,渐渐习惯了下人的伺候。她坚持住在了母妃的屋子里,那柜子里的锦绣只比过去还要耀人,李昙恨不得将整个京都的名贵罗娟都塞进这间屋子。

吴王时常想方设法与络秀搭话,他前几日将母妃的嫁妆全部交给了她,又为她添置了许多珠翠。而不知哪次三人用膳的时候,络秀看着吴王关心地为她夹菜的模样,轻轻唤了他一声父王。

两个月一晃而过。这日清晨,络秀在府中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无意间走到了荒弃的靶场,皮制的箭靶已经裂开,霉迹斑斑,场内杂草丛生,络秀仿佛听见母妃曾在这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她高谈战场上的见闻。

“钩形阵攻击性极强,但我发觉其短板在于……”

络秀踏过杂草发出的声响打断了她耳中的声音,靶场上空无一人。络秀从袖中掏出了小弩,这小弩一向是她的宝贝,可她如今穿着宽袍长袖,腰间配饰香袋尚可,却无法挂得了小弩,只能将小弩藏在袖子里,可走起路来还是不便。

络秀拿出小弩,对准了皮靶子,却发现水色的长袖盖住了弩臂,她又用左手将袖子挽了挽,可弩机还是被袖子盖住了,她索性将袖子都撸了上去,弩机和弩臂都露了出来,可看着那皮靶子上的蜘蛛网,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曾经练箭时她可做到一碗水放在胳膊上,一箭射出,而水未洒半滴。可如今套上这层层锦绣,她却觉得若是胳膊上放一碗水,怕是箭一射出,碗就要落地。

她猛地意识到,似是有一把精致的枷锁不知从何时一点点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让她从此再也射不出那连珠箭了。

络秀干脆将小弩又藏回了衣袖里,她回屋子里换上了骑装,大步走出了王府,直奔向了城外的骠骑营帐。

第三十九章

当晚,李绪来了兴致,一家三口坐在吴王府角楼的高亭里用晚膳。桌上满满当当放了各色菜肴,光肉菜就有螃蟹酿橙、炙羊肉、润兔、南炒鳝、煨牡蛎,还有数碟蔬菜瓜果和主食。

从亭子里远远望去,京都城内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遥遥地扑朔着,整个京都似乎都在脚下。

三人用膳时,李绪为络秀夹了一块炙羊肉,说道:

“络秀,你母妃生前最爱这道菜,你且尝尝,看是否喜欢。”

络秀点点头,吃了一口后停下筷子,对李绪和李昙说道:

“父王,兄长,我想和你们说几件事。”

李绪和李昙见络秀正经的模样,也放下了筷子。李绪问道:

“络秀,什么事你要与为父说?可是府内吃得住得不习惯?”

络秀摇了摇头,如今她虽没有县主的名号,可吃穿用度却完全不亚于县主的待遇。可这两个月来,她只觉得身上这衣物越来越沉,沉到她都快要举不起这手中的□□了。她总能在这王府里看见母妃的身影,仿佛曾经母妃的牢笼正渐渐置在了她的身上。

络秀开口道:

“如今圣上还未下旨,我想请父王上书,不要赐我县主的封号。”

李绪听了,心头诧异,问道:“络秀这是何意?”

李绪又接着说道:“你乃我的嫡女,县主的封号是你自出生起便应得的。络秀,你可是怪父王没有早些寻回你,所以才不愿要这封号?”

说到这里,李绪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愧疚。

络秀摇了摇头。今日,她在射箭时忽然明白,母妃当年将她放在粜麦桥边,不仅是害怕王府容不下她,还是希望她能过一个平民女子的生活,不受这皇家王族的束缚,不像母妃一样困在这看不见的牢笼里。只是母妃不知道,平民女子亦有平民女子的不得已,普通百姓讨生活,是看得见的艰辛与难熬。

络秀说道:“父王,我是您的女儿,我只是不想承这县主的封位。”

李绪和李昙听了这话都诧异地望着络秀。络秀知道,若被封为县主,食邑千户,吃穿用度一切华贵,与常人不同,可同样的,承了封位,必尽其责任,必受其缚约。她那日在京都府里看见的贵女们的生活,既不是母妃期寄的,亦不是她想要的。她感谢爹爹,带她走南闯北,如今,她的世界,在这王府之外。

“可是络秀—”

李昙还想说什么,却被络秀打断了。

“我今日去了骠骑营,已经决意加入王副将的麾下,一月后南下出征安南。”络秀说道。

李绪震惊地没有说话,而李昙脸上复杂的神色似乎早已料到了络秀的决定。络秀抿了抿唇,坚定地说道:

“我若要封位,我自己来挣。”

她又想起了今日在骠骑营与将士们比武切磋的场景,当她将全身气力融在剑里时,她两个月来第一次感受到畅快,得知身世以来的挣扎随着剑气消散在了空中。

李昙对妹妹的了解要比父亲多。他看着络秀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渴望,不禁说道:

“父王,妹妹擅长骑射,她若随军出征,定能为吴王府,也为李氏子弟争光。”

是啊,络秀再一次意识到,她如今不是沈络秀,而是李宓,字络秀。

李绪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络秀,灼灼的目光仿佛又在她的脸上寻找着王妃的影子。他看着络秀眼里的期盼与执着,时隔多年,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说道:

“既如此,我明日便上书圣上,为你求个武官的职位。我吴王的女儿从军可不能与平民相同。”

“父王,我不需—”络秀刚出口,就被李昙打断了。

他摇摇头,对络秀说道:

“络秀,你得了武官职位,上阵我们也能放心些。你就将这当作父王和兄长的一片关心吧。”

络秀听了,只得点了点头答应。

一个月后,五丈河横桥。

“络秀,就要出发了,你还在等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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