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景。”络秀轻轻唤了元镇一声,眼里似一潭春水,泛着柔情。
元镇抬起头,看见络秀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道:“络秀今日怎么如此温柔?”
络秀笑了笑,两人从大堂走到了后院的庭院里,白果树黄了的叶子铺了一地,连树下的石桌石椅也成了鹅黄色。络秀在树下为他佩戴上了一朵白菊,轻声说道:
“我知道今日是令尊的忌日,你心中悲伤,我回来的路上看到这白菊迎着秋光,开得正好,就摘下来想着送给你。”
络秀小心翼翼地为他戴花,生怕别针会伤了他,元镇看在眼里,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波动着秋色,眸中唯有络秀的一身红衣亭亭玉立。
“你今日送镖可还顺利?”元镇柔声问道。
络秀点点头,说:“一切都好,我还去城北军营转了转,你还记得王副将吗,她拉着我和她比试了一番。”
元镇想到他刚刚瞥见络秀的裤子上有一块泥泞,估计就是和王副将比武时沾上的,这比武络秀恐怕不占优势,见她不说谁胜谁负,元镇也没有问起。
“我正想告诉你,我和叔叔马上要动身出城,要明日才能回来。”弘景牵起络秀的手,温柔地说道。
络秀愣了一下,她微微低头问:“可是为了出城祭奠令尊?”
弘景点头说道:“先父出生在京都外二十里的一座农舍里,十五年前也是在那里饮毒自尽,他的墓地也在那里。先父去世的第二日,就有吴王府的人赶来,搜查了农舍一圈一无所获后,说先父偷盗了王府的三根金条,是畏罪自杀,可那三根金条却至今都没有找到。”
络秀听到这里回握了弘景的手,听他继续说道:“先父因是有罪之人,丧事祭奠都必须从简。每年,我和叔叔都会在此时回到农舍,晚上带一壶清酒,几碟小菜,走到先父的墓前,一整晚伴着月色陪他,第二日我们打扫了农舍,再回京都。”
络秀望着弘景,他叙述时语气极平淡,仿佛悲伤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只有眼角的那一抹湿润隐藏着一直以来的思念。弘景眨了眨眼,水丝很快融进了眼睛里,消失不见,他在她面前轻柔地笑着,好像竭力遮盖着什么,让络秀忽然想不顾礼法,拥住眼前人。
“我和爹爹可能明日就要离开京都,”络秀开口说道,“爹爹说我们已经滞留京都太久,必须要启程走镖了。”
元镇点了点头,他今日听臧大哥提及过。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日日见面,朝朝暮暮,哪怕只是清晨看见络秀离去的身影,元镇的心中都会涌起一丝暖意,招呼客人都热情三分。渐渐地,他已经习惯了有络秀在的丰庆楼,习惯了日垂西山时等她回来,穿过比肩接踵的客人,两人相视一笑,便能拂去他当日的疲倦,连熙熙攘攘的丰庆楼在他的眼里都温柔小意了起来,一想到明日的大堂里不见她的身影,元镇觉得心中像缺少了什么,一时难受极了。
“弘景,此次一别,恐怕要明年才能相见了。”络秀这么说着,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明年何时才能见到弘景,如今千嶂门陷入难关,若是无人愿意让千嶂门运送镖物,镖局没有生意,那便不知何时才能与弘景相会。这么想着,络秀沉默不语,垂下了眸子。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看来以后我要经常去宣泰桥,借着涌向长江的菜河水向你说话了。”弘景看到络秀渐渐红了的眼眶,按捺下心中与她一般的不舍,强忍着打趣道。
络秀听他这么说,也破涕而笑,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项坠,细细的红绳缠着的是一个银色的手镯,手镯的口很窄,像是给孩子戴的,难怪络秀会把它缠起来挂在身上。
弘景发现镯子上面绣着的图案十分新奇,不同于平常的凤凰展翅飞翔或口衔珠宝结,这个镯子上刻着的凤纹都作花冠状,翅膀丰满,长长地尾羽蜿蜒着镯子的一半,露出宽大有力的爪,凤凰昂首,正引吭高歌,是一派勇武健硕的情态。弘景看着镯子,心中生了疑惑,这镯子雕工精细,图纹也非常见的喜庆华美,更像是宫中的珍品,络秀怎么会有这样名贵的首饰?
“这是我一出生便戴着的镯子。”络秀将这手镯轻轻放到了元镇的手里,耳朵红了起来,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言。
元镇看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镯子,和眼前人红了脸庞的娇羞模样,适才的疑惑瞬时被喜悦淹没,他将这项坠戴到了自己的颈上,又藏在了衣服里,说道:“络秀,你下次来的时候,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放你走了。”
元镇这么说着,捏了捏络秀的手心,像是向她表达自己的坚定。
“咳咳……”元厉的咳嗽声阻断了络秀的回复,两人看见元厉不知道何时站在后院里,只得尴尬地松开了手,就此告别。
当晚,沈炎没有回丰庆楼,只有臧师兄,络秀,还有小包公三人一起吃晚饭,桌上摆了几碟素菜,简单清淡。
“爹爹去哪里了?”络秀不禁问道。
臧师兄和小包公摇了摇头,小包公说道:“我们早上送货的时候,镖头还在丰庆楼里,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镖头也不在了。听阿金说,是吴王府的人来找镖头,具体我就不清楚了。”
“吴王府的人?”络秀疑惑地问道,吴王府要找爹爹作甚,难道要爹爹陪世子射箭?还是世子作为杂卖务的主管,要问责爹爹,因为千嶂门货物被偷窃?这到不可能,世子帮助千嶂门找回了失物,不可能再降罪下来。那找爹爹是为何意?络秀默默扒拉着米饭,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臧师兄,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给大嫂的簪子买了吗?”小包公忽然问道。
臧师兄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花布,打开花布,只见里面是一支朴素的木簪,簪头刻了一朵桃花。
“你这也太简单了吧!”小包公大声说道,引得络秀也将视线投了过来,果然,臧师兄像是在哪个瓦子里淘到的便宜货,这样款式的木簪陇西也遍地都是。
臧师兄耸了耸肩,撇了撇嘴说道:“没办法,谁叫那个杀千刀的马羌把千嶂门的货物给偷了,千嶂门现在一贫如洗,只好委屈我媳妇了。”
“不会吧,”小包公叹道,“昨儿镖头不是说了,丢失的货物大都找了回来吗?”
臧师兄拍了一下小包公的脑袋,说道:“你傻呀,大都找回来,那还有八件不是没有找回来,不都要千嶂门赔吗?这些陇西的人家托我们千里迢迢送货,能有便宜的物什不成?光这八件货物就够千嶂门大出血,镖头可能还要借钱才能还上。关键如今千嶂门名声不再,谁还会找我们送镖?这一次,千嶂门估计是支撑不下去喽。镖头那是不想我们心慌,才不说的,你自己难道琢磨不出来?就是不知道等回去了,我怎么跟我我媳妇交代。”
小包公脑袋上吃了个板栗,又听了臧师兄的话,黑脸上更是乌云压城,吃饭都没了胃口。
“你们别急,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千嶂门呢。”络秀说道,虽然她还没想出什么办法,但她不想爷爷手里创建的千嶂门就这样毁于一旦。
臧师兄摇了摇头,看着筷子上夹着的白菜,感叹道:
“想当年我刚来千嶂门的时候,镖门真是富得流油,师兄弟们近二十个人,个个生龙活虎,吃香喝辣,什么镖都敢接,那景象,真是难忘。我怎么不在那时候认识我媳妇呢?”
络秀也记得自己小时候,镖门里比现在富裕,师兄弟们也比现在多,后来镖门不景气,师兄弟们便走得走,散的散,最后就剩下了他们几个。
“这也没办法,如今西域战事频仍,这一路都不太平,加上南部大片失地在大将军手里渐渐收回,水路复兴,我们这镖自然比以前难走多了。”络秀感叹道。
“诶,小师妹你这话也对也不对。”臧师兄嚼着口中的白菜,说道,“当年你还太小,我可是听说镖头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好几块金条,千嶂门一下子富了起来,招兵买马,达官贵人家的镖也能接,不过后来金山也吃空了,加上你说的生意不景气,也就渐渐败落。马羌这一重击,更是让千嶂门没了喘息的机会。”
“真有此事?”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小包公一下子亮了眼睛,果然哪怕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秘闻都能让他精神抖擞。小包公加入千嶂门的时候,镖门已经在走下坡路,自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