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耽搁便是十数年,陆缈现在有了人赏识,却再也出不去了,只能说造化弄人。
慎娘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还夹杂着疑惑,“你家中那般贫穷,怎么供你焚香?还有这么好的技艺。”
陆缈支支吾吾的只说是阿娘原先会,所以教给了她。
事实究竟如何慎娘也不想追究,本来她今天只是吓一吓陆缈,叫她歇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她都已经答应维桢了,怎么还会把人放跑,没想到还真的给自己炸出来个人才。
这朱颜辞镜楼到处清香缭绕,那也是慎娘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置的上好的香料,如今有了陆缈,便能够省下一大笔钱。
“你会制作贴身香料吗,放在姑娘们身上的那一种。”
陆缈知道她的意思,说的明白些,便是现代的香水。
“会。”她答道,只是可能因为技术问题,不能像后世那样方便简单了,做倒是也能做,无非时间耗的长一点。
慎娘满意的点头,“你不在的时候,阿回被燕绥挑中了,进了湘竹馆,如今她叫舒窈,你日后改过来吧。还有徐妙仪被我选中了,改名维桢,她先前过来找过我,想收你为婢女,你这身本事朱颜辞镜楼是需要的。”
“我想了想,名义上你在维桢身边伺候着,我再拨小丫头给她。我会为你单独配置一间香房,那样简单的香料我不叫你做,只做最好的,以及给姑娘们的香,每月给你十缗钱,如何?”
陆缈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便是因为十缗钱被卖掉的。
见她呆愣不止,慎娘问:“怎么,嫌少了?”
“不少不少,很多了。”陆缈连摆手,她只是没想到而已,三天前她还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担忧,三天后就陷入了被钱砸的喜悦之中。
不愧是做生意的,出手这样阔绰。
“没问题的话便回去吧,你跟着维桢住在睿英馆。”
只怕连维桢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好心要了陆缈过来,却是将她唯一出去的机会扼杀了。
从琼琚楼出来的那一刻,太阳有些刺眼,陆缈伸手挡着,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就这样躲过一劫,安稳的活了下来。
慎娘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她说缈这个字属凶,用来起名字不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叫云胡。
陆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管什么凶不凶,她还是喜欢自己叫陆缈,有名有姓才好。
反正以后她的身份便像是琬琰菀青那种,名义上是婢女,但是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姑娘的。
陆缈觉得,掌握一门技艺还挺重要的,至少只要她不出错,可以一直这么安稳的活下去了。
她回韶园收拾东西,舒窈还坐在她床上哭,三日了,每日都要来哭一哭,见到陆缈身影,她连忙站起来嚎叫,“阿缈,你终于回来了!”
陆缈赶紧过去安慰她,拉着她的手甩来甩去,“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我没事的。”
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讲完了,舒窈还是气愤的不行,“这个徐妙仪就是搅混水的,从此以后我与她势不两立,阿缈,以后她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肯定攒足了劲压倒她,叫她难受丢面子!”
舒窈这小孩子作风让陆缈忍不住莞尔一笑,她的阿回确实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既自卑又骄傲,对什么都充满了希望,难得不失去那一份天真。
如果可以的话,陆缈很想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她们都是欢乐的,孩子气十足无限纯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阿回永远是这样上进且温柔。可世上没有如果,她的阿回,最终因为时间的流逝和野心的驱逐变的面目全非。
陆缈看着窗外的骄阳,如同火焰一般热烈耀眼,她释然一笑,好像生活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艰难,至少她阿爹阿弟还在,阿回还在,她有亲情和友情在,可以继续有尊严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了。
第8章 浮生绘 日常
送舒窈去湘竹馆的时候,陆缈碰见甘棠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风气,眼见着入秋了还拿着纨扇左摇右摆,许是因为,好看?
说句心里话,陆缈在这么多人里面,最怵的第一个是琬琰,第二个便是甘棠。你看她永远带着媚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陆缈老实本分的福身行礼,舒窈也跟着做,她现在最讨厌的第一个是维桢,第二个便是甘棠,要不是她,阿缈怎么会毁容。
甘棠倚在门边,素手拨弄着鬓发,目光在陆缈脸颊那一块徘徊了许久,抬起眼皮道:“唉呀,我忘记你告诉你一件事了,”她逐渐走过来,在陆缈的瑟缩中抚过她的脸颊,“那晚的第二瓶药是不能随便用的,少说也要隔一年,否则啊你不仅整张脸会毁掉,连身上都会溃烂,好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喜欢。”
她说话的声音那样轻柔旖旎,陆缈全身泛起鸡皮疙瘩,袖中交叠的双手直颤,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如果她没有铁了心走这条路,她才算是真的陷入绝境。陆缈根本不敢抬头看甘棠,如此恶劣,如此算计人心,怎能不叫她后怕。
甘棠又开始叹气,“好孩子,你还是很幸运的,有着制香的本事,日子就好过了。对了,我喜欢海棠香,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笑了笑,她瞥了两人几下便走了,披帛扬起,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陆缈松了口气,微微喘息着,舒窈在一旁拍着她背,目光复杂的看着甘棠的背影,谁都不能欺负阿缈,不可以。
拍了拍她的手,陆缈拉着舒窈进了屋里帮着她收拾东西,手上动作着,心里还在发愁。
海棠无香,唯有西府海棠初开之时带有清香,可那香味实在是淡,花朵尚且如此,要让她制出海棠香,甘棠这是存心刁难。
陆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刚跑完湘竹馆,维桢那边又叫了她,依依不舍和舒窈分别之后,陆缈又赶紧小跑着去了睿英馆。
这样两头跑也不知日后吃不吃得消。
慎娘给维桢派的小丫头叫绿缃,十岁左右,人很是活泼机灵,跟只小百灵鸟似的。维桢和陆缈两个话少的人实在跟她合不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说她们听。
跟维桢在一起,陆缈总有一些不自在,这几年里因为睡同一间屋子,免不了多接触,她和维桢还算孰识,可到底因为舒窈在,陆缈和她的交情也算不得太好。
“敢问维桢姑娘为何向慎娘要了我?”她知道这背后的意思,就是想问问维桢为什么会救她。
维桢放置灵位的动作一顿,她抿抿唇,道:“你跟我不必如此生分,你可以唤我从前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维桢,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便好。”像你和阿回那样。
她擦了擦另一个灵位,仔仔细细的同刚才那个放在一排,才开始回答陆缈的问题,“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你为我说过话,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这乱世之中好人太少,有好下场的更少,她父亲做了一辈子好人没有得到回报,她只是想留住更多的好人。
这个答案让陆缈微微一滞,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你是好人而保护你。
她无措别开头,生涩的笑着,选择转移话题,“这是你父母的灵位吗?”
维桢很少笑的,可她看着这两座灵位笑的那样温和从容,她轻点着头,在不远处跪下拜了三下。
以前她都不敢拿出来,怕别人看见了不好,如今她有了自己独立的屋子,可以供奉父母了。
房间内寂静深深,听得清窗外雀鸟鸣叫,陆缈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忽然觉得她好委屈。
十四五岁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只是在读中学,可她在十二岁便父母双亡,被送进歌舞乐坊。从养尊处优的世家姑娘变成低微的乐坊娘子,也只有三年,如此大的落差,陆缈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扛不住的吧。
哪怕不是自己的经历,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灾难降临到身上,谁也没有办法预知,可能就是在那么短暂的一顺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很多时候反抗不了选择一死了之,选择遗忘所有减少痛苦,最悲哀的莫过于活着的人永远记得,始终沉溺在悲痛之中,无法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