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你怎么不选?”
“我吗?”陆缈哑然,她只是一个婢女啊,她怎么有资格选花呢。
看她这痴傻样,南嘉不自主的又骂了句蠢货,甘棠和望泞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
陆缈顶着众人目光上前,头皮有些发麻,这种做众人焦点的感觉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好。
她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昙花,慎娘忽地开口说了一句,“昙花一现,刹那芳华,盛开时极美却维持不了多久,你选这花不怎么好。”
害羞袭来,陆缈也没想着再换,红着小脸闷头说没事。
各自簪了花又各忙各的去了,陆缈先和舒窈咬了几句耳朵才过去维桢那里。
“维桢姑娘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是惭愧,她作为维桢的婢女天天往舒窈那里跑,再待在香房里头,都没怎么侍奉过维桢。
她今夜里饮了桂花酒,白净脸上沾了红晕,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了。”
陆缈眼神游移几分,想了想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个地方容身,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这里繁华美丽,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可口的饭菜,偶有闲情逸致练练字弹弹琴,也是安稳平静的。”
陆缈自己是这么想的,舒窈是这么想的,甘棠望泞南嘉锦颀都是这么想的,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忘记了从一开始维桢和她们便是不同的。
“呵,没什么不好?如此肮脏下贱的活下去,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维桢今夜不知怎么了,一腔怨气,陆缈想叫她小声一点压根来不及。
燕绥听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在维桢姑娘眼里,我们都是肮脏下贱的啊?”
燕绥站了起来,往维桢这里走,她说话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和笑容都停下来了。
那四个字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最痛苦的回忆,一道陈年伤疤被血淋淋的撕开,那种痛真的忍不下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肮脏下贱?因为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朝沦落乐坊你受不了,所以你就是高贵的,我们就是下贱的,对吗?”陆缈知道维桢这次真的过分了,连最和善的燕绥都动了怒。
燕绥同样被那几个字刺痛了神经,外面怎么说她可以当作听不见,可是这是她们自己人。
“我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被继父施暴,十一岁便被卖到这里,我肮脏吗?我下贱吗?”
“南嘉父母死在边疆,她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七岁便要在这里摸爬滚打,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甘棠一家去临县治病救人,回来途中遇上山贼,她父母被杀,自己被贼寇困在山上三日欺凌,回来后被未婚夫退亲,被街坊邻居看不起,迫不得已卖身,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锦颀本来是绣坊家的女儿,因为她父亲欠了赌债,把她拿出去抵债,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望泞在尼姑庵长大,被好色的香客动手动脚,被人家赶出来,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燕绥的眼睛都变得赤红,下巴都在抖动,“你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你会投胎,你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没有经历过我们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肮脏下贱,这是我们愿意的吗?”
所有人都不动了,她们静静站在那里听着燕绥讲述自己的故事,勾起了曾经那段最不堪的回忆。
谁都不愿意沦落贱籍让人笑话的。
南嘉吸了两口气,觉得骨髓都在痛,她泪眼婆娑,还在忍着哭腔说话。
“谁不曾身家清白,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我们愿意顶着个下贱之人的名头日日叫人谩骂,被人轻视吗?如今我们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想爬的高一点少听一些那样折辱人的话,我们有错吗?”
锦颀看着维桢,眼里满是失望和讽刺,“所以我们这点愿望在你眼里就是自甘堕落是吗?”
“徐大小姐,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们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干嘛还和我们一样做这肮脏下贱之人啊?”
锦颀攥着绣青莲的帕子跑回了琼琚楼。
望泞小声的抽噎着,抱着甘棠的手,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甘棠姐姐,我想回去。”
甘棠还笑着应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好,甘棠姐姐陪你回去。”
琬琰菀青随着慎娘一同走了,谁都没说话,这种时候最难受的是当事人。
燕绥几滴清泪从下巴上落下去,她一点一点用手把泪擦干净,只留下了一句话:“维桢姑娘,感谢你让我们所有人重新治愈伤疤。”
舒窈也走了,她只给维桢留下一个冷淡至极的眼神。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摩擦沙沙作响,地上横陈着一只青莲,被人踩踏过之后,一点都不好看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陆缈唯一想对维桢说的话。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维桢过分了。
身份地位不同,见识思想不同,注定她们不能用同样的眼光看问题。
陆缈拿帕子给维桢抹去眼泪,从燕绥讲述她们的经历的时候,维桢已经开始哭了,是悔恨今晚的行为还是真的没有了这种想法,陆缈分不清。
只是她希望是后者。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的话,陆缈想许一个愿,下辈子让这些温柔可怜的女子幸运一点吧。
她信有下辈子的。
第13章 满庭芳 开解
很长一段时间燕绥她们都没和维桢来往了,似乎有一道利剑横亘在她们中间,维桢一人独立在对面。
只有她一个人也算不上是准确,陆缈还是在她身边的。
那日过后慎娘把维桢叫去了琼琚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维桢亲自去和那几位道了歉。
这或许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可是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被原谅的话,那意味着曾经的伤害不存在吗。
不是的,它依然存在,只是有些人说有些人不说。
望泞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她算是唯一一个接受了维桢道歉的人,她跟维桢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大的落差谁都接受不了。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们不知道你的哀怨,你也不明白我们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请试着放下你的心结吧,不然日后会被伤到的。”
陆缈在那一次对望泞有了一些新的认知,这个看似娇憨迷糊的姑娘说出了最有道理的话。
她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其实都来自于无法感同身受。
她和望泞她们以及舒窈都是出身贫寒,被卖到乐坊里,她们的认知中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且相比于以前的日子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不要说她们心甘情愿待在乐坊里是堕落,就算是出去了,世俗也会把她们逼死的,贱籍两个字注定她们难以有好下场。
维桢身份使然,从高门贵女到家破人亡,从教坊司辗转到乐坊,她所经历的痛苦不比这些人少,只是因为是不一样的痛苦,所以谁都无法说开。
陆缈想着维桢现在应该是需要人陪的,这段时间便没有怎么去舒窈那边,每日待在睿英馆看维桢书画练琴。
她的字写的真的很好看,陆缈也给不出什么专业的评价,沉默着给她研墨。
这宁静也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冬天很快来了,大雪席卷了整座明徽城,给这座繁华恢弘的城池披上了一件素衣。街头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听陆襄说,都城附近还算是好的,边关那边街上到处是被冻死饿死的尸体,弃婴多了不少,可权贵们还在吃喝享乐,一派安然。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朱颜辞镜楼里的梅花开了,银霜扑簌落下,跌落枝头,和那小小一簇红梅交相辉映。一大片的红梅白雪,终日里园子都是梅香扑鼻的。屋檐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雪,有的落到宫灯上,没一会便化了。
天凉了,娘子们都不大愿意出来,屋里烧着炭火,时不时蹦起火星子,噼啪作响。
陆缈朝着手心哈气,扑了扑身上的细雪粒子,推开门那一瞬间,暖气充盈整个身子,叫人舒服多了。
舒窈见了又骂她:“我不是给了你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吗,你怎么也不披上,本来身子骨便算不得好,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办?”一边皱眉说她,一边又给她端了苏子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