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牵着她往外走,领她去了卫生间。
从暧昧温暖的环境中脱离出来,郑浅的讨论点就放在了剧情上,“公主的父母也太偏心了,为了偏宠小女儿,流放了大女儿。同样都是骨肉,干嘛这么狠心。”
容祁看她恨不得替女主角去收拾那对父母时,弯了下唇,“电影而已,不必当真。”
“艺术来源于生活,万一就有原型呢?”
容祁敲了她的脑门,“省点脑子,小心半夜失眠。”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卫生间。
郑浅小小纠结了下,最后决定跟玫瑰花共存亡。
她先把玫瑰放在洗手台边,进去一趟后又迅速走出来。
再出来时,原本安静的走廊忽然热闹了起来。
郑浅站在洗手池边,不动声色地透过镜子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的身后,一个女孩儿正亲昵地挽住了容祁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夸他演得好,还说他爸爸也夸了他。
女孩儿身材高挑,五官漂亮,但模样青涩,应该还没成年。
郑浅慢悠悠地洗着手,搓着泡沫。
又听见女孩儿说了句,“谢谢你送的点映票。”
她开水的手顿了一下。
容祁好像跟她说过,今晚来看点映的都是他公司的人。
这姑娘哪儿来的?
郑浅洗干净了手里的泡沫,甩干了水,正准备抱着玫瑰上前假装饰演一下容祁的粉丝,顺路把人捞走。
她想台词时,女孩儿也说着话,中途叫了句,“我爸爸来了!”
郑浅迈下楼梯前,不经意地偏头看了眼从自己眼前走过的男人。
她的脚步在自己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时骤然停下。
玫瑰花从她的怀中挣脱禁锢,奔向自由,摔落在地。
血红的玫瑰花瓣铺了一地。
瓷白碎裂花纹的地板上顿时染上了一片惹眼的亮色。
容祁听到了花束落地的声响,转头就看到郑浅脸色苍白。
他眉心一跳,正要上前,谁知女孩儿的父亲迎面走来,主动伸手,“你好,我是路海,康海集团的合伙人之一。今晚,我和我的女儿都很开心,谢谢你赠的票。”
郑浅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吃力地抬起头,视线一片模糊。
她隐约看到,容祁走过来,牵住她,引着她走向那对父女。
容祁扶住她的肩,问了句,“不舒服吗?”
郑浅木讷地摇头,眼睛失神。
容祁以为她是害怕被人看到。
他并不准备藏着她,所以主动把郑浅介绍给了对面男人,“路先生,这是我的女友郑浅。”
“浅浅,这位是康海公司的路先生,旁边的是他的女儿路明珠。”
郑浅双目无神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明珠啊。
掌上明珠。
这名字真好听。
比她的秦婳还好听。
路海看着她,眉心皱起,“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郑浅沉默了很久,胸腔里沉淀多年的情绪尽数涌出,铺天盖地地侵蚀了她最后的理智。
多年前的雨夜和眼前的昏黑重叠,暴风骤雨声仿佛还在眼前耳畔。
她高烧不退就快死掉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有了新的掌上明珠。
如此宠爱。
真他妈的……讽刺啊。
郑浅抬起头,扯了下唇角,又抬起手。
路海以为郑浅要和自己握手,于是跟着伸出手。
下一秒。
啪的一声。
路海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火辣辣地疼。
郑浅嘶哑地开了口,眼球里崩裂出几道和玫瑰花瓣相似的血红色——
“你好啊,路,先,生。”
“这个招呼,还喜欢吗?”
第41章 春
上高中前,郑浅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快乐。
成绩凑活,能上个普通高中,父母对她很好,外公外婆也和蔼可亲,大院的老人家都喜欢她,年纪相仿的伙伴也跟她要好。
郑浅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发热的太阳,能焐热所有的寒冰。
直到她初三那年。
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些变化。
外公因病去世,外婆难过过了头,引发了旧疾,被救护车连夜送往医院。
父母的感情也在那短时间开始了某种她能觉察到的碎裂。
拌嘴、争吵、甚至出手打架。
刚开始还好,两人总会在女儿面前遮掩一二。
直到那天,郑浅午休提前醒了。
那段时间明市一直阴雨不断,天气阴沉,房子白天也甚少开灯,像个鬼屋。
她走到门边,隐约听到门外的争执声。
她习以为然,以为只是父母的小打小闹,并没觉得怎么样。
直到她把门拉开一条缝。
然后她看到一个巴掌打在了母亲郑如英的脸上。
郑浅拉门的手突然就动不了了。
她躲在门后,眼瞳里映着漆黑的客厅,耳朵里灌入了无尽的争吵声。
“我再说一次,我在开会!你连着打了五个电话,就为了让我给妈送顿饭?你知不知道,我就因为出去了这么一会儿,项目就去了其他组!我他妈以为是什么事!”
“郑如英,我是个男人啊!我这么年轻,事业又在上升期?可是你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妈妈病重,我花了多少时间照顾?我他妈都差点被公司开除了!”
“我娶老婆是要她帮我的,不是让她阻碍我的!”
“你帮不到我就算了,我们离婚!”
郑浅看到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心脏被鞭子重重地抽打着、瑟缩着、颤抖着。
下一刻,她看到爸爸高高举起了全家福。
接着,他把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照片被踩在脚下,三张笑脸上都沾了鞋印子。
她的父亲的男人就这么摔门而出,再也没回来过。
外婆年纪大了,治疗费又昂贵,妈妈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还另外做了两三分兼职赚钱。
即便这样,她也极少找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帮忙。
大概就是交了两次住院费,陪护了几个晚上,又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吧。
那天,郑如英怕母亲饿到,她孤单,想请她的丈夫帮忙送一顿饭。
只是一顿饭,而已。
郑浅想出去抱抱她那个跪在地上的母亲。
可是她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自以为自己是个明晃晃的小太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后来,秦婳改了名。
她叫郑浅,情深缘浅的浅。
“秦”这个姓氏,她爸爸都不要了,她和她妈妈还背负着干什么。
郑浅扶着门框跪坐在地上,胸腔里挤压的痛苦像是要挤爆她的胸膛。
可她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一颗眼泪也没落下。
到达临界点的身体就这么爆炸。
连着那个破碎的家一起,消失在梦境的火海中。
火焰烧来那一刻,郑浅强迫着自己从诡异的梦里醒来。
临近夏季,明市的新雨季再度来临。
外面灰蒙蒙的一片,雷声轰隆,暴雨席卷,乌云从天的一侧压来,带着狂躁吞噬了整座城市。
天光乍亮,惨白掺着乌黑,像厉鬼的嚎哭后的脸。
郑浅看着斜前方的窗外,又往角落缩了缩,额头抵着膝盖,双手环抱着绞在一起。
她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不由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这雷声和昨晚路明珠尖叫的分贝别无二致。
也是,她二话没说就扇了她的爸爸一巴掌,放其他人身上,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幸亏她跑得快。
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再来一巴掌。
更狠,更用力。
郑浅咽着喉咙,试着自己跟自己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和腰背,以及疼得厉害的膝盖,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
一臂远的地方,手机面朝地板,孤零零地一动不动。
郑浅看了它一眼,只是她喉咙干得发疼,没管它。
她扶着墙站起,挪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前天剩下的水。
一丝凉意浸入喉咙,郑浅总算找回了一点生的意思。
她放下杯子,拖着麻掉的腿,蹲下捡起了那个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微信消息。
她一个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