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不是现在的兰渐苏招惹得起的。这不是说兰渐苏怕死,而是他已经预定了一个去修佛的太后要招惹,就不能再给自己准备太多人招惹。否则他压力会很大。
兰渐苏迈开腿要走,韩起离迅速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回来:“二公子!在下听闻二公子有召唤魂鬼的能力,曾在大殿上召出陈大人的鬼魂,为陈大人洗清冤屈。”
兰渐苏把手脱出来:“好汉不提当年勇,施友恭毕竟太废物。”
韩将军离他近了两步,道:“你不是要看我笑?”
兰渐苏说:“你……”以此作为要挟,太无耻了。他可以用千金来买韩起离的笑,因为韩起离笑了,皇帝就会把那千金还给他,他好歹能收回本。可用他的命不行。
兰渐苏闷闷吞吞思考许久,许久,最后问韩起离:“韩老将军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我这里有盐米酱醋孜然胡椒粉。”
韩起离说:“嗯?”
“做法时总得洒一样出来。”
韩老将军终究和寻常鬼不一样。寻常鬼喂喂米,喂喂水,实在不行像陈克桀那样喂喂鸡腿,就会立刻跑出来。
但是兰渐苏把奶糖都洒了一把,韩老将军还是不出来。这给兰渐苏造成严重的心理上的打击,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人格魅力不够。
韩起离安慰他不要灰心,不然把棺材撬开来试试?
兰渐苏微一惊,默道:“大‘孝’子。”
韩起离行事果断,抽出佩剑,剑尖抵在石棺口。
兰渐苏忽说:“慢着。”
韩起离看他,他目光定在墙上。灯光辉映的墙壁,一团黑影若隐若现,逐渐清晰,是个轮廓清清楚楚的人影。
韩起离呆呆望了会儿,声音有点激动:“二公子,你是不是见到我父亲了?那个影子,是不是他的?他现在是不是就在这里?”
兰渐苏摇头:“老将军并不想现身。这只是他给我们看的幻影,是想告诉你,他知道我们在叫他。”
韩起离眼里的激动之火暗下去,被不解与仇愤取代:“爹,你为什么不现身?到底是谁害的你?你跟孩儿说,无论是谁,孩儿都会替你报仇。”韩起离最后半句话咬得很重。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复仇。他在下这个决心时,已经把所有可能害死韩老将军的人物都想到了,该知他的决心下得很大。
那道墙壁上的人影,只是静静地贴在那里,一下也没有动。灯芯上的火舌左右摇曳,明一下,暗一下。人影在墙上越变越模糊,慢慢消失不见。地板浮出四个水字:尽为天命。
兰渐苏认为老将军这四个字很有水准,要是他写个“别想太多”,可能韩起离真的就不会再想太多,回去郁闷一阵子便从此好眠。写个饱含无奈的“尽为天命”,好像就是要告诉人家他有苦衷,但别问什么苦衷,问了也不说。搞得每个人都很痛苦难安。
“尽为天命……尽为天命!” 韩起离反复嚷嚷这四个字,他的神态一会儿是仇愤,一会儿是哀伤,“镇北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数十年,最后,只换来这一个尽为天命吗?”
他握起一拳,打在墙上,墙上的长明灯跟着晃了几下。他眼神寒下,咬牙道:“我不管什么天命,我一定不能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韩起离揣着“尽为天命”这条线索,要上奏朝廷,给老将军翻案。
兰渐苏拦住他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老将军真是被朝廷里的人害死的,你要扳倒的就不是一个人,而可能是一片人。这一片人就足够给你苦头吃。看过九品芝麻官没?你没看过我说给你听。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都六月飞雪,何况你现在抱着这风不见风影不见影的‘证据’去上奏朝廷要翻案,不是打草惊蛇,自寻死路吗?”
韩起离认真思量,觉得兰渐苏说得有理有据。于是决定,暗中查出真凶后,也派个杀手去暗杀他。
兰渐苏直呼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将军是真君子。
怪石林在夜里看起来,每块石都长得一模一样,每条路都相差无几。
韩起离走到一半,陡地停住脚步。
兰渐苏侧头问:“怎么了?老将军墓门没关?”
韩起离定住不动,平静地说:“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路。”
“你看不清路?”
“嗯。”
兰渐苏心道:震惊。沣朝大将军竟为夜盲!
他想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方法,可总也不能就和他干干站着等天亮,否则大家在这段漫长又没有话聊的时间里,都会很尴尬。于是他向韩起离伸出手:“我牵着你走?”
韩起离一顿:“你牵着我我也看不清。”
世无全人,有得必有失。韩将军虽生得玉树临风,傲气凌骨,却也有死穴。比如,他绝对打不好夜仗,比如,他绝对不敢夜晚去上厕所。
兰渐苏哀叹一口长气:“可惜这个年代没手电筒,不然定是韩将军你的必备之物,总不能回将军墓偷点长明灯。啊,有了,这样吧。”他把怀里的梳头屏取出来,镜面侧照月亮,照出一圈光在地上,“我小时候就教人这么干过,这样就能看清路了。”
这个经历,说实话不是他的小时候,而是原主的小时候。可他做兰渐苏做得久了,拥有兰渐苏的记忆拥有得久了,逐渐也不觉得自己和真正的兰渐苏有什么差别。除了偶尔品味上的碰撞令他难堪。
兰渐苏把梳头屏借给韩起离:“走吧。”
忽手腕一疼,兰渐苏的手被韩起离猛地抓住。这个痛像是被锁链狠狠桎梏住的痛,还痛出了循序渐进的层次感,让兰渐苏不住怀疑这段莫名其妙的人生。
“你又要干什么?”兰渐苏挣着手问,这次却极难脱开。他不禁想,怎么每个人都爱跟他用这招?
韩起离扼紧他的手,纸白的一张脸,声音颤着说:“你……”
第24章 太子好气
韩起离这十九年的人生过得很跌宕,跌宕在于他自十四岁随父出征后,便过上刀尖舔血的戎马生涯。同时这十九年他也过得很单纯,单纯在于久经疆场,凝练出一颗能识别敌军狡诈,却识别不了腹中城府的心。
这城府倘若生得浅,心机倘若长得小,他就更识别不了了。
因而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为什么无论怎么问阿筠当年的事,阿筠都答不出来。是因为阿筠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阿筠将这件事瞒着,绕着弯编扯着。只要韩起离没有遇到兰渐苏,没有从兰渐苏这里得知当年的真相,他就一辈子都不知道当年真正给他镜子的人是谁。
“韩将军?”兰渐苏在韩起离眼神中看到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家族伦理大戏情人变兄妹兄妹变情人的戏码,好像短短时间内在他墨黑色的眼眸中演绎过一轮。兰渐苏不知道仅仅是一面脾气古怪的梳头屏,究竟引起韩起离多少值得激动的往事。
那份激动的情绪,后来在韩起离的眼中徐缓地平淡下去。他松开兰渐苏的手腕,语气恢复一贯冷漠:“无事。”
兰渐苏好觉奇怪地望了望他:“那便走吧。”
韩起离仍然不走,他的双脚牢牢定在这片土地上一般。
兰渐苏问:“又怎么?”
韩起离将手向他抬去,道:“你牵着我出去。”
*
皇上翌日召见了兰渐苏。兰渐苏发觉自从皇上发现自己被人长期下药后,就变得很爱召见他。这让他不由得细究起其中的原因。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两个。第一是皇上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唯独相信他,日子过得郁闷,要拿他消遣。第二是皇上现在相信任何人,唯独不相信他,对他疑心暗生,要从他身上找破绽。
是后者还好。兰渐苏自信清者自清,就算皇上实在不愿让他清,他也能跑。是前者,兰渐苏便觉得完蛋了。因为皇帝天天都很无聊。天天拿他消遣,那他会很崩溃。
太子身上应该是装了能准确定位兰渐苏的雷达,准确程度到,兰渐苏择小路前往荟芳园,也能在这条窄似羊肠的小道里跟他相遇。
宫里连日来风獗,大有步入初秋的迹象。太子披了一件金羽裘,日曦耀目,不远处他已全身散发夺眼的光辉。
太子体弱。这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人设,也可能是别人给他的人设。无论人设是怎么来的,只要坚持久了这个人设,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有这样的人设,包括他自己。所以,秉有这具“生来病弱”躯体的太子,总是先人一步进入冬季。因而分明天气还时有闷热,他已经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