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青涩的脸庞依稀有着二十年后的影子,沉郁的眼神和十年间无数次透过虚空对望过的一样,是他啊……
宋卓猛地从床上弹起身,溺水的感觉仿佛刚刚发生,大口地喘着气呼吸,直到身旁传来一道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可算是醒了,快先起来喝药。”
“……娘?”宋卓听到声音,看向端着药坐在床边的女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母瞧见自家儿子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忙探了探他的额头担心地道。
“没。”看到去世多年的母亲,还是记忆中那副温婉的模样,宋卓忍不住鼻子一酸,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闷闷地道:“原来死人也会做梦……娘,我好想你。”
“说什么胡话呢?什么死不死的,被烧傻了不成,赶紧把药喝了!”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个暴栗,没好气地道。
“……”宋卓晕晕乎乎地摸摸被敲的地方,听话地喝完了药,听着娘亲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关心,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都太逼真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喉咙中泛出的苦涩药味,周围的丫鬟也有着清晰的面孔,一点儿都不像梦境……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变小了一圈儿的双手,又看向母亲还不曾显得苍老的脸,宋卓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还没等理清思绪,额头上就再一次挨了个暴栗,伴随着自家娘亲的声音:“发什么呆?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听见了。”果然令人怀念的过往绝对是被美化了,原来他娘以前那么凶的吗?宋卓揉了揉吃痛的额头,再一次确信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梦,这痛感也太真实了。
宋母可不管他想什么,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就好,三殿下毕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能为你罚他跪在御前已经是天大的荣宠,既然你已经醒了,我这便让你祖父去求情,你也莫要记仇,日后遇到了……”
“你说什么?!”没等宋母说完,宋卓便一脸惊骇地打断了她,随后不等回复便急吼吼地跳下床,还因为不适应这曾经的身体差点儿摔了个跟头,小短腿套上鞋就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卓儿,你身子还没好,要去哪儿!”
宋母急切的喊声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宋卓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
八岁那年,三皇子与四皇子发生冲突,打成一团,他是四皇子伴读,本想上前劝阻,不想却被波及跌入河中,后在家昏迷了一周才捡回条命,而秦朝懿也因此被皇上罚跪了整整一周。
第4章 是你
那时候自己烧的糊里糊涂地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听老四说是当值的侍卫救了他,后来母亲还带着他专门备了厚礼前去答谢,可是现在,他清楚地想起来了,当时紧抓着他浮出水面的人分明就是秦朝懿。
那人咳血病重的模样如在眼前,宋卓一路闷头小跑着进宫,脑子却越发的清醒,他用十年的时间验证了秦朝懿是一个再优秀不过的君主,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对方这么小留下病根,以至于拖着病弱的身体,一个人守着那么沉重的江山……
和宋卓被处斩的那天一样,三伏的天气,少年孤傲的身影跪在御前,没露出一丝疲软之色,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跑到身边,秦朝懿这才皱了皱眉,偏过头看向来人,而后瞳孔骤缩,僵硬地愣在原地……
宋卓拼着一口气跑了过来,这会儿早就累得快趴下来了,撑着腿缓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缩小了一号的秦朝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习惯了旁若无人地跟在这人身边晃荡,突然被小号的秦朝懿这么看着反倒有点儿不自在了,宋卓小小地别扭了一下,见对方还跪着不动,又生出了一丝内疚,忍不住有些气闷地道:“为何不说清楚是你救了我?”
秦朝懿似乎没想到宋卓会问他这个,愣了一下,才操着有些沙哑的嗓音淡淡地道:“无人在场。”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他真的解释了,以皇上对老四的宠爱程度,怕是也不会相信,反倒会觉得他推卸责任,心思深沉。
那倒是,谁教这家伙打小就不讨皇上的喜欢,偏偏唯一的知情人上辈子还把脑子烧糊了……
想到这里,再瞅瞅秦朝懿脸色苍白的模样,宋卓更是懊恼地想锤头,下意识地就碰了碰对方的额头,抬着下巴凶巴巴地丢下一句“等着!”
便急吼吼地跑到御书房前请求通禀。
秦朝懿眼神闪了闪,看着前方瘦小的身影,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
“宋卓参见皇上。”收敛了心中的诸多情绪,宋卓完美地扮演幼时的自己,在当今帝王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孺慕和敬仰之情。
“起来吧。”秦元征笑着上前,摸了摸小宋卓的脑袋,关心地道:“你还病着,怎么不在家好好儿休养,急忙忙地过来找朕做什么?”
无怪乎他会为了一个下臣之子处罚自己的皇子,宋卓的祖父是皇帝任太子时的老师,于皇上有授业之恩,父亲则是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近臣,更是在当年东宫宫变之时为他挡了一刀,以至于伤了心肺,宋卓还在腹中便已经撒手人寰。
后来,宋母产子,秦元征亲自探望,给宋卓赐名,若非当时祖父婉拒,他差点儿就成了整个夏朝年龄最小的侯爷了。
这么多年来,秦元征将宋卓视如半子,又因为不用担心他别有所图,对待宋卓可以说是比亲生的几个皇子还要亲近。
感受到脑袋上温热的触感,宋卓心里一阵复杂,而后很快收拾好情绪,有模有样地躬身作揖,乖巧地道:“皇上,此次卓儿落水幸得三殿下相救,恳求陛下开恩,莫要再责罚殿下。”
秦元征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收回手淡淡地道:“你因他落水,他救你是应该,只能算功过相抵。可是,身为兄长,不善待幼弟,反而恃强凌弱,主动挑起事端,朕若不严惩,难以服众。”
宋卓忙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此次虽是三殿下动手在先,可却是四殿下先和三殿下置气的。”
“哦?”
“嗯!”宋卓仿佛在肯定自己的话一般,用力点了点头道:“当时三殿下好好儿在池边散步,四殿下却硬是甩开了我跑到三殿下面前,非说三殿下挡了他的路,让三殿下乖乖地把路让给他。”
说着,宋卓就像是没看到皇上突然冷下来的神色,继续自顾自地道:“我就奇怪呢,御花园里路那么多,只是散步而已,缘何非要走三殿下那条?三殿下向来性子冷,自是受不得挑衅,等我跑过去时,两位殿下就已经动手了。”
秦朝懿不受宠,做什么都不会让皇帝满意,他想尽快把人摘干净救出来,就只能切中要害,说出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就像他说的,路那么多,秦朝阳说秦朝懿挡了他的路,自然不是指御花园的路,而是他中宫嫡出的身份,挡了秦朝阳的太子之路。
第5章 以身相许
以皇上的多疑,就算他真的属意秦朝阳为储君,也绝不想要看到对方这么小就这么工于心计,太子之位,他想给是一回事,别人想要,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卓见皇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又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低下头可怜兮兮地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未能拉住四殿下,两位殿下也不会打起来。”
秦元征打量了体虚冒汗的宋卓两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既是老四先挑的祸,罢了……
来人,让三皇子不必跪了,找个太医回去给他好好儿瞧瞧,免得落了病根。”
“是。”
“你也去歇着吧,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自责。”秦元征对着宋卓温声道。
“谢陛下,卓儿这就告退了!”宋卓闻言一喜,高高兴兴地附赠皇上一个笑脸,而后便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等宋卓离开,秦元征立时拉下了脸,面无表情地道:“去昭阳宫传旨,德妃管教不严,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四皇子目无纲纪,顶撞兄长,罚抄《礼记》百遍。”
宋卓不过八岁的孩子,定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何况这孩子是老四的伴读,又与老三向来不对付,绝无可能帮着老三陷害老四,既如此,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