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太后并不同意她出宫,只叫她如寻常皇子皇女一样,在宫中随先生们读书便可。
云嫤是央求了皇后,由皇后出面,为她作保,才得了太后勉强应许。
只是,太后虽然应允了她出宫求学,却也与她约法三章,命她非是必要,在外不得泄露天家公主的身份。
皇后为了她在外面的安全,特意嘱托了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亦是她幼年时的玩伴方随在书院时,暗中保护她。
云嫤十分珍惜这个出宫求学的机会,考入书院后,这些年月里,也只有方随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所以,如今,当叶煦这样问的时候,她便只能照着长久以来在书院的说辞,同他道:“我是宫中洛太妃的侄女,名嫤。”
叶煦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道:“我见过你。”
他的语气虽淡然,却十分笃定。
云嫤又是一怔。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他问她是谁,并不是不认得她。
他认得她,方才,那是他在问她的名。
云嫤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道:“你在何时见过我?”
叶煦一顿,似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不记得了。
云嫤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知,你说的是……”
叶煦听了,那双凤眸里便噙了淡淡的笑意。
他负手望着树上的她,不语。
云嫤灵机一动,恍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方随与你比箭那一回?”
叶煦颔首。
他记得的,居然是那一回!
一时之间,云嫤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时,方随因射艺不及叶煦,便对他下了战帖,要同他比试箭术。
叶煦素来不惧与人比试,自然同意了。
等他们两人到了校场,校场周围早已挤满了书院的学子们。
那都是得了消息后,赶来为他们助威的。
云嫤也悄悄地到了校场,在人群后往里张望。
校场竖起了箭靶,在学子们热烈的围观下,二人纵马骑射,一分高下。
叶煦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很快,方随就输掉了第一局,乃至整场。
可他输了一场后,却又要比一场,再输了一场后,便还要再比。
周围的学子们从开始的兴致高昂,到昏昏欲睡,最后纷纷散了。
云嫤实在看不下去,便溜到了校场上,趁着叶煦拉弓放箭的时候,叫方随下马,将他连拉带扯地拽走了。
想来,那个时候,因方随比试输了,她必是垂头丧气的。
没料想,却竟被那时的他注意到了。
她不觉又捂住了脸。
她不敢去瞧叶煦,满心忐忑,以为他还要再问下去。
所幸,叶煦未再问起什么。
他缓步走到树下的一张石凳前,将那卷书轻轻放在了石凳上,随后,伸指在书上点了点,道:“书我放在此处了。”
“多谢!”云嫤胡乱点了点头。
叶煦又是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了。
云嫤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直到再也望不见他的背影,才七手八脚地爬下树。
她奔了过去,将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捡起。
她望着那书,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羞涩的赧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日,一直到夜里回到宫中,她的心里,还是会时常想起那座园子里的情景。
她甚至偷偷盼望着,也许明日,她还能再遇见他。
后来,在书院里,她真的又远远地碰见过他几次,却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再后来,没过多久,他便出京游历去了。
自此,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她再不曾见过他。
直到如今,他下场科考,金榜题名,她才趁着探花郎游街的时候,重新又见到了他。
第7章 探花郎(四) 怎肯拱手让人?……
“公主,公主!”
绿芍在云嫤身边不住唤她。
云嫤蓦地醒过神来,抬眼,轻声道:“怎么了?”
绿芍朝窗外努了努嘴,笑道:“殿下,快看!再不看,叶公子的仪仗就要过去了。”
云嫤忙向那扇窗牖下望了过去。
那人已从她的窗下经过,渐行渐远。
街头,人们还在热烈地议论着,也有街坊们正随着探花郎的仪仗往前行去,不肯停下。
周遭都还是热热闹闹的,比之方才更甚。
云嫤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过不了多久,新科进士们便会去礼部赴恩荣宴。
再过一阵,叶煦便会入翰林院。
往后,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一旁,凌解语已从方才的双重欣喜中沉静下来,正避开了云嫤与宁碧浔,与她的侍女连翘在悄声低语。
连翘道:“姑娘,婢子听说,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呢。”
凌解语点了点头,面飞红霞,道:“叶公子心怀高远,许是,叶府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在身,再为他娶亲。瞧今日这阵仗,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连翘道:“婢子还听说,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家的小娘子想要嫁入叶府。就连南轩那位大名鼎鼎的希音公主,似乎也心系于叶公子呢。”
凌解语笑意微凝,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两年前,南轩的国主便曾有意为希音公主与大景结亲。”
连翘忙又道:“姑娘,过一阵,南轩与北楚的使团便要到京城了,想必,那位希音公主也是要来的。姑娘可要着紧,想想法子。晚了,怕是要让旁人捷足先登,嫁得如意郎君了!”
凌解语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高深莫测之意。
“我倒觉得,那位南轩的公主不足为惧。”
“姑娘,这是为何?”连翘面现疑惑,道。
凌解语沉吟了一下,道:“我听闻,南轩的那位希音公主文武双全,为南轩征战无数,立下许多战功。南轩的国主十分心疼这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她远嫁咱们大景?”
“再说叶家,现如今,叶公子高中,将来必定入阁拜相,他又是叶府的独子,难道,叶尚书与夫人能让叶公子往南轩去?”
连翘听了,顿时恍然,拍手道:“这样说来,倒是不错!这桩联姻的传闻由来已经有一阵了,却从不见咱们与南轩真的结亲,原来便是是因为这样。姑娘果然聪明过人,说得极是!”
凌解语一笑。
她的目光一转,却又投向了不远处。
那里,云嫤正临窗而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解语凝目,低声道:“比起南轩那位公主,我倒是觉得,她更值得咱们费心。”
连翘顺着凌解语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一撇嘴,道:“她?姑娘,不是婢子要在背后说殿下的闲话。咱们这位殿下,虽是天家公主,实则在宫里是什么光景,外人多少知道一些。听说,太后娘娘根本就瞧不上她,宫里的人对她也甚是慢待。”
她说着,朝一旁桌上的那只九攒食盒努了努嘴,道:“那么寒酸,不过是空有个公主的名分罢了。”
凌解语厉眼一瞪,斥道:“胡诌什么!”
连翘忙噤声。
她转而却又笑道:“姑娘,您便不同了。咱们堂姑娘是宫中的贤妃娘娘,膝下又有二殿下,甚得陛下与太后的喜爱。凌氏两门,皆是公侯之家,姑娘更是咱们侯府正经娇养的女公子。依婢子看,咱们不必怕她。”
凌氏两门祖上是亲兄弟,自大景开国便得封襄国公与奋勇侯。到了如今这一代,襄国公的长女是当今陛下的贤妃,当今的二皇子便是由凌贤妃所出。论辈分,凌贤妃是奋勇侯府三兄妹的堂姐。
贤妃还在闺阁时,凌解语便与这位堂姐时常走动。后来,贤妃入宫,凌解语也不曾断了情分,时常进宫拜见贤妃,陪侍谈笑,凌贤妃对这堂妹素来也算亲厚。
此时,凌解语听了连翘之言,却是眉间微蹙,道:“你这话错了。她是公主,陛下的亲妹妹,太后虽然不喜欢她,陛下与皇后却未必不会替她打算。”
她望向云嫤,沉默了一会。
随即,又道:“你看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便已叫人移不开眼了。”
连翘轻哼了一声,道:“姑娘才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往日姑娘去的那许多诗会呀茶会呀,哪家的小姐见了姑娘,不是甘拜下风?若论起才学,那些夫人小姐们也都是对姑娘赞不绝口。倒不曾听说,公主是如何折服那些高门淑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