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襟怀摇了摇头,道:“你背井离乡,自有用得到银钱的地方,不必多言,收下便是。这是我谢你,告知我当年的真相。”
绣娘听出他话里的倦意,愧悔难当,不敢再多说什么,重重地冲他磕了几个头,含泪道:“大公子,您多保重。”
说罢,她便起身,缓步退了出去。
绣娘走后,屋内一时无言,只闻樊嬷嬷声声泣泪。
凌襟怀沉默着。
“凌兄……”云嫤不由开口,唤了他一声。
可纵然如此,她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劝解凌襟怀。她只觉,此时无论什么话语,都是徒劳的。
少时遭人所害,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他竟还能自持,也无迁怒旁人之举,甚至还替绣娘安排好了今后的生计。
实在是令人感佩。
凌襟怀无声地坐了许久。
随后,他起身,缓步往外而去。
云嫤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她一路跟着凌襟怀,却见他走着,走着,便去到了那座园子里。
他在那芙蕖池旁停了下来。
他便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云嫤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也没有出声。
微风阵阵,拂动一池碧水。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凌襟怀开口。
他道:“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带我来这附近玩耍……”
说着,他叹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无限的惆怅。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云嫤心知,他虽在人前端持,但心里的伤痛却终究是难以磨灭的。
她唯恐他太过伤情,便出言道:“凌兄,起风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凌襟怀道:“阿嫤,你别担心,我没事。你先回罢,我自会回去。”
云嫤明白他这时候想独自待着,便只得先行离开。
走出一段之后,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凌襟怀仍是那样,孤寂地立于那片池边。
云嫤不忍再看,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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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早已深了。
云嫤躺在榻上,心里思绪纷杂,一时却是了无睡意。
忽然,榻旁的轩窗外,似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剥啄之声。
紧接着,窗前掠过一道人影。
云嫤一惊。
她忙翻身下榻,蹑手蹑脚地行至窗下。
有人潜入了府中,到了她的房外,她先前却竟无知无觉。可见,来人的功夫修为显然远在她之上。
这人究竟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她心念电转。
难道,是她前些日子的应对出了纰漏,还是被凌澈凌解语兄妹看出了端倪,所以,这时派了人,前来试探她?
她一想到此,心里便不由一紧。
这会,她身边可是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她情急之下,往四下里看了看,便抄起桌上的一只茶壶,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她正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蓦地,那两扇窗却被人从外打开。
紧接着,有人纵身,轻捷地翻了进来。
云嫤抱着手里的茶壶便砸了过去。
顿时,她只觉手腕一麻,手里的茶壶已叫人轻轻松松便夺了过去。
她心头大惊,反手一掌劈落,却被来人一把制住,趁势一带。
她便差点滚到了来人的怀里。
她正惊怒不已,却听来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她耳边道:“是我。”
她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下子便松了力,随即,又气得一掌拍了过去。
那人为了让她出气,生生挨了。
黑暗里,云嫤瞪了他一眼。
随后,她便要去点灯。
那人已先她一步,将烛台上的灯盏点燃了。
烛火照出了那人清俊的眉眼。
不是叶煦,又是哪个?
第105章 侯府(八) 仿佛正在与他幽会
叶煦点燃了灯烛, 便又走了回来,笑着望着她。
云嫤乍然见到他,先是惊诧, 又有些嗔怒, 气他那样吓她,随后, 她便慢慢地沉浸在了喜悦里。
满心满眼都是见到他的开心。
她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问他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先前那几回,在宫里也便罢了,好歹有人给他指路,但这里是旁人的府宅,难道, 也会有人告诉他, 她在哪里吗?
叶煦听了,仍是那样望着她, 笑而不语。
云嫤也便放弃了。
罢了, 反正,他好似总有办法寻到她。
自从云嫤到了这奋勇侯府,她与叶煦委实已有多日未见, 她心里……自然是惦念他的。
没想到, 此时此刻,这人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
云嫤抬眼, 悄悄地,细细地看了看他。
随即,又看了看。
叶煦盯着她,柔声笑道:“看够了没有?”
云嫤顿时玉面飞红,硬生生地调转了目光。
没多久, 却又觉得,自己不能认输,她便忙忙地又转了回来,同他道:“你……你不也在看我?”
叶煦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缓缓道:“殿下容颜绝世,臣百看不厌。”
今夜歇息前,云嫤便早已卸掉了脸上那些易容的药粉,这个时候,倒是以本来面目示于他面前。
她从小到大,那些对她容貌上的夸赞已听了太多,早已不当回事了。只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仍是让她觉得,面上好像更热了几分。
她垂眸,轻声咕哝道:“就会说好听的。”
叶煦夤夜来此,得偿所愿地见到了她,心中亦是畅快得很,便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同在桌旁坐了下来。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便将这间房环视了一圈。
看得出来,凌襟怀已经尽力将此处布置过了。一眼望去,一应用度皆是崭新的,甚至还有一些下人的房里绝不可能出现的雅致玩器。可未免招人怀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说到底,与她在宫中的锦衣玉食自是不堪比。
叶煦收回目光,便同她道:“这段时日,你在这里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对她来奋勇侯府查探的这件事,叶煦本就十分不情愿,一度想要阻止,这个时候,听他这样问,云嫤便忙摇了摇头,道:“我好得很,先前学的易容术也派上了大用场,谁都没有发觉。”
叶煦瞧了瞧她。
云嫤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叶煦知道她在嘴硬,却也没有揭穿她,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随即,他又同她道:“遇事不要逞强,若有解决不了的事,还有我。”
云嫤先前接连几番,不是遇到凌解语,便是凌澈,自己也清楚,这侯府远不似表面的那样平静,她实则颇有被识破的风险。
她听明白了他此时话里的意思,不想让他这般担心她,便故意板起脸,道:“你好歹是朝堂公卿,皇兄大赞过的才俊,却竟深更半夜,逾墙翻窗的……你,你这样……”
她红着脸,终究绷不住,声音不知不觉便轻软了下去:“像什么样子……”
她这样说着,倒是不由真的在心里暗暗地想,要是叫京城里那些心仪他的闺秀们知道此事,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看他还怎么维持他那番端雅的气度。
“这有什么?”叶煦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唇边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道:“公主殿下数日不归,臣思之甚切,这才等不及天明,决意前来与公主相见。”
“臣这样,又有何错?”
云嫤听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嗔道:“好不要脸!”
此刻夜深人静,灯盏的烛光下,他凤眸含笑,深深地凝望着她,让她生出了一种仿佛正在与他幽会的错觉。
她讷讷道:“那……你既已见过了,便可以走了。”
叶煦好不容易来,当然不想这么轻易便回去。
他正了正脸色,便道:“阿嫤,一晃也有数日过去了,凌兄托付的那桩旧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闯进来之前,云嫤原本便正在为此悬心,此时,他既然问起,倒是正好同他说道一番。
云嫤便将这数日来的查探所得,尽数都说给了他知晓。
叶煦听罢,沉吟许久,道:“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云嫤想了想,便又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说了。
叶煦颔首,道:“阿嫤,我赞同你。”
云嫤闻言,便知他与她所想的,相差无几。
事情既已查清,她本该如释重负的,可这个时候,她却只觉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