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与月折挑了不大显眼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并两盘点心。台上的先生正换了人,要讲一个新的话本。然那先生乍一开口,林卿卿便觉出不对来。
“诸位好!今日小老儿与诸位讲一桩奇事。”
“话说有一位小姐,那是首富之女,倾世之姿,父亲盛宠,世子青睐。可惜命不好,遭人掳走坏了清白,自缢死了。”
小老儿一句话落,底下就有人唏嘘:“我当是什么奇事?人尽皆知还有什么好讲,还不如直接说了名姓?”
旁边人便道:“林掌柜已经够惨了,好歹给人留点颜面。”
“不过我说,这事到底真假啊?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就这么没了?”
“哎!”
林卿卿听着一旁的人啧啧感叹,眸光一寸寸变冷:“父亲杀女,还要诬她清白,真是可笑!”她的恨意和怨念在三辰宫时曾慢慢消退,然她回到这里,胸口刺痛,犹在昨日。
月折忙握住她的手,台前热闹,她们坐得偏僻,倒不怕别人听着。只怕林卿卿情绪不稳,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月折道:“你不要听他胡说。”纵使,她们进这茶馆就是为了听一遭现下江城的新鲜事。
“这事没他说得那般离奇,起初不过是说你失踪,杳无音信。后来人传人,再加上那说书人想说的有趣些,全都自以为是地添补,就成了这般模样。”月折低声与她解释。
林卿卿脸色却是未变。
毕竟,说书人添补,添补的有鼻子有眼也是能耐,且刚巧说出了林昌邑的心声。
林卿卿指尖紧扣着掌心,脸色依旧冷凝着:“说不准,就是自林宅流出的消息。”
月折一怔,这些事还是她奉公子之命找人打探过才知晓,林卿卿如何得知?
台上小老儿絮叨完了这小姐如何受宠,如何命运凄惨。
又说着:“要说这位小姐,白绫满园挂,楠木棺材镶金边。这就是死了,也是那位爹爹独一份的宠。可见是命好,运道差些。”
方才唏嘘那人又道:“宠有什么用?不还是将膝下小女儿送进了毅王府。说着世子钟情二小姐,转眼成了三小姐进门。”
旁边人便道:“这人都没了,林掌柜也是没辙。再说了,谁还能舍得不与王府结亲?”
唏嘘那人冷哼一声,眼见得是坐不住了。
旁边人赶紧一道起身,道:“咱们去别处,别处。也是,今日林宅办葬礼,这里又讲这段闲话,实在是晦气。”
一侧的林卿卿,原听着那小老儿提及“楠木棺材”时就觉得不对。那一世,林昌邑便说要将她风光大葬。忽而旁人说了“今日林宅办葬礼”,她才蓦地看向月折。
月折瞧着林卿卿眼尾泛了红,才忽觉眼前女子,实是有些可怜。不过才及笄一年,勉强算得大人,却要平白承受这些。寻常伤害便罢了,偏还是至亲之人。
月折被人直直地盯着,只得闷闷道:“是,今日正是你的葬礼。”
林卿卿赫然瞪圆了眼睛,她心有预料,还是万分惊愕。
她自己的葬礼?那她现在又是在如何?白绫高悬,满城皆知。那她是谁?孤魂野鬼吗?
林卿卿嗤笑一声,一时不知是哭是笑。原来发生过的事与未曾发生的,竟是不谋而合。林昌邑大张旗鼓为她办了葬礼,又是世人谣传,她死于清白被毁后的自缢。由此,谁还会去问一个真相?
明明,她此刻活得好好地。
林卿卿静坐许久,再是听不见周遭吵嚷,亦不知那小老儿后来讲了什么。只手心贴在腿上,一寸寸收紧,最后又一点点放开。
随后,林卿卿蓦地起身:“我们走!”
她动作又快又急,月折吓了一跳,赶忙跟上:“你不要冲动。”她能想到林卿卿想要做什么,但是不可。
林卿卿似没听见她说了什么,行至门外,才忽然顿住,转身看向她:“你的面纱可能摘下?”
“呃?”月折又是愣住。
“我不知你们三辰宫的规矩,只是你们作为杀手,不知是否能在江湖露脸,免得被人记住容貌追杀?”
月折不知何以林卿卿会有这般问,但仍是道:“没那么夸张,可以露脸。只是你须得遮住,我才一并陪着。”
原本以为,她是被掳走之人,所以须得遮住脸,不得被人看出。原来,她是已死之人。
林卿卿又是忍不住想笑,悲痛至极,竟没有泪。
她轻轻呼了口气,似乎放下心:“好,那我们去个地方。”
“林卿卿!”月折忙扯住她的手腕,公子要她一路跟来,便是为了避免此事。寻一个真相本是没错,但绝不能贸贸然为之。
尤其,还是在不知别人有何图谋之时?
“不是回家,去那间铺子。”林卿卿望向不远处,正是一间绸缎庄。
月折疑虑道:“去那做什么?”
林卿卿轻叹一声:“换一身衣裳,回……去林宅。”
那一处,已然不是她的家。
月折听得她嗓音悲凉,心口不由也涌上些苦涩。但愈是瞧着她不易,愈是不能由着她这般冲动而为。遂是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一侧僻静的巷子。
“林卿卿,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回去,什么都做不了。”
月折很清楚,假若林昌邑当真有所图谋,且就是在今日。在不明真相前,便是她同林卿卿一道进门,也未必能够杀出来。
不妨一只手温柔地覆在她的手面,林卿卿笑得温婉柔和,她道:“月折,我没有冲动,我想得很清楚。”
是啊!她的眸光温柔且坚定,起身出门那一刻便不似之前冰冷。
林卿卿没有冲动,下意识慌张的是她。
“但是……”月折仍是不安,公子并未明言不许林卿卿回家。公子说的,是不许她跑,是要月折定在日暮之前将人带回。
然若林卿卿回家,此事于整个江城都是轰动,怕是不再能回三辰宫。
月折费力措辞,一抬眼就瞧着林卿卿出奇的镇定,仿佛被抛弃被利用的不是她。
林卿卿见月折急得额头都浸出汗水,抬手替她擦过,忽的温声道:“幸好是你。”
“啊?”月折愈是莫名。
“陆安之派你来,正正好。”
“你在说什么?”月折紧蹙着眉,满眼不解。
“你是女侠,我今日能够回去,便是蒙你相救。”
月折瞬时懂了,如此一来,林昌邑还要如何说一句她遭人玷污?但是……
“林昌邑见过我。”月折想迅速掐灭林卿卿的幻想。原也是如此,最初林昌邑下了此单,便是她来上门交涉。她与林昌邑,见过两面。
“那也无妨。”不妨林卿卿仍旧无谓的模样,“他还能当着众人说出真相不成。”
“他可以反咬一口,”月折道,“说我掳走你。”
“月折。”林卿卿仍是温和地笑着,末了,身子前倾,附在月折耳边低语几句。
月折思索片刻,这才松了口:“如此,倒可以一试。”
第20章 对峙
林卿卿偏头看了眼外头长街:“你帮我看着外面。”这条小巷甚少有人经过,但还是小心些。
月折微微点头,林卿卿便是猛地蹲下身坐到地上,又以手肘抵在地面反复摩擦,脸上也些许抹了点灰,看得出潦草,也看得出她是谁。
待她重新起身,竟是勉强有些受尽苦厄的模样。
两人一道丢了面纱,走至最近的公示栏处。一衙役正好走来,正预备将往后都用不着的告示揭下。
“等等!”月折上前一步,“公差,这告示我揭了。”说着,径自错过那衙役先一步将告示取下。
衙役原是不解,目光落在月折身后的女子身上时,忽的瞪圆了眼睛。
“你你……”他张着嘴,不能囫囵说话,只伸手指着林卿卿。
这告示日日贴着,还日日都是他来换新。画上的女子,怕是再没人比他看过的次数要多。
不是说已然死了,林家正办着丧事吗?怎么好生生站在这里?莫不是鬼魂也可站在阳光之下?
衙役呆愣着,另一只紧握着官刀的手亦是不停地打颤。
月折没去管他,拉过林卿卿的手腕,便是向着不远处的绸缎庄走去。
一进门,月折便是放开林卿卿,她自个双手环胸,搁在外面那只手还紧握着剑。不管周遭人群吵嚷,月折气运丹田,扬声道:“老板娘,给这位姑娘找身干净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