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宫内多了些流言蜚语,都说是如嫔福薄命小,当不起这样大的福分,所以上天降下雷电,把那夜明珠击毁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奇的传言,说如嫔八字太阴,那夜明珠的光芒给她的阴气冲了,反而引来了鬼神,夜明珠是鬼神趁着暗夜给拿了去的。
这些胡话不知有没有传入皇帝耳中,但皇帝却也很是不悦。
毕竟那是他珍爱的珠子,给了自己最宠的人,她却没有看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平白地丢了。
皇帝虽没有下令惩戒如嫔,却也从此冷落了她。
如嫔郁郁不乐,渐渐地竟成了心病,而原本炙手可热的周南宫,很快地门可罗雀。
皇帝去探视过了两次,以后,便只派太医过去给如嫔看诊,自己却一次也没有再往周南宫走动。
毕竟宫内时时都有新人,如嫔病中,昔日美色不再,再加上她见了皇帝就要啼哭诉苦诉冤的,皇帝便越发不想见了。
没有人去想要追查夜明珠的下落。
因为这算是后宫的事情,且鬼神或者天雷事件,足够玄妙,大家似乎更乐意对这些玄虚的事情津津乐道。
何况……若不是鬼神作祟,难道是有人偷取的吗?
若真如此,那岂不是要追究到统领六宫的皇后娘娘头上。
这个道理是人尽皆知的。
瑞王曾见过如嫔两次,她的面相柔善,却也带着几分聪明气,所以在那么多的妃嫔之中她才能脱颖而出,可惜到底命途多舛。
前些日子,听闻她病的越发重了。
皇宫之中,最是势利,人若是高高在上,便有许多人自动地来跪拜,若是倒下去,也相对的会有很多只脚踩下来。
事实上如嫔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
相比较那些从未得宠过的妃子,曾经盛极一时的如嫔,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大家更百倍的乐意来踩上一脚,所以欺压的当然也越发厉害。
终于,瑞王的手指在眉心轻轻地一划:“那个王乾,不能留。”
这个答案,付青亭其实早有预料,且他先前也是这么跟王乾说的,当即一点头:“是。”
瑞王又道:“陈公公是东宫的人,别动他。”
付青亭听了这句,犹豫了会儿终于道:“王爷,若是留着他,难道要带进宫?”
要是把陈公公带进宫内,岂不是放虎归山?
难道瑞王想要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赵徵决断?
可是付青亭想,太子那个和软的性子,如果陈公公痛哭流涕地恳求,恐怕太子也未必就能下狠心处置他。可若是真的要处置起来,东宫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太好。
付青亭有些疑惑,瑞王这样处置的话,显然会塞给太子一个难题,让太子进退两难。
而瑞王向来要做的,却是给太子解决难题啊。
赵景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是宫内之人,送回去,自然有管他的人处置。”
很简单的一句话,付青亭突然明白了。
把陈公公送回宫内,能处置陈公公的当然不止是太子一人。
那背后之人既然只想要吓唬皇太孙赵斐,而没有动念要取他性命,想必跟太子也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那人得知事发后,自然会妥善的处理陈公公。
绝不会让他落在太子的手中,也绝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
付青亭忙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瑞王吩咐完毕,端起茶盅吃了一口。
赵景藩的心意,付青亭只想到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得在找到那宝物之后,才可成行。
此刻侍从走到门边上:“王爷,金平侯在外头候命。”
瑞王手势一停,把茶盅放下:“让他自去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他伺候。”
侍从一声不响忙退了下去。
瑞王便又跟付青亭道:“尽快处置妥当,今日内定要回城。”
付青亭领命,出外自行安排。
瑞王起身,缓步走到窗户旁边,心里思忖的却是无奇的伤,那伤口他是亲眼见过的,也是超乎他预计的可怖,这该归功于柯其淳那毫不留情的两刀。
想到柯其淳那鲁莽行径,瑞王心里仍有些生气,尤其是想到,若是昨晚上自己没有按捺住脾气而跟他争起来,厌恶了救治时间,那今日又将如何说?
蔡流风的确心细,但他到底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人来!想到他昨晚上宁肯拿无奇性命做赌的蠢倔,想到无奇腿上那两道深痕……虽知道柯其淳是为挤出毒血,但下手也太狠了!
昨夜付青亭给拦在外间,虽不曾目睹伤处,却也见到挤出的血水给蔡采石端出门,连付青亭当时都有点怀疑——郝无奇就算没有给毒死,也要流血而死了。
瑞王摇了摇头:“这个蔡流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打定主意回城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当面跟蔡学士“商榷商榷”,问问他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个人进清吏司,蔡流风当然很清楚柯其淳愚鲁耿直、说一不二的性子,以那人的心计,也不至于想不到会有柯其淳对上他赵景藩的一天……但他还是派了柯其淳。
蔡流风虽是文官,身边儿也不乏江湖中的知己,就算不是江湖人,以蔡侍郎长袖善舞之能,门客之中亦有不少能人异士。蔡流风要选个狡黠精明的不在话下,不是只有柯其淳一个能用的。
难道就是为了让柯其淳来抗命,惹怒他的?
一念至此,瑞王突然震动。
他好像想到了蔡流风为什么别人不派,只派柯其淳的用意了。
牙关一咬,听见了磨牙的响动。赵景藩喃喃道:“好个蔡流风,你真是好见识,好胆气啊,算计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柯其淳是京内显贵出身,跟瑞王略有一点交情,起京都的人都知道柯家大爷枣木似的刚硬的性子,瑞王当然也清楚。
所以,就算柯其淳偶有逾矩或者犯上,瑞王也不至于就跟他计较,也不会动辄降罪。
且正因为清楚柯其淳的为人,比如……若出现昨晚上的对峙一幕,从开始瑞王就明白,以柯其淳的脾气绝不会低头退让,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选择便只有一个:如昨夜似的,忍一口气,退后一步。
要是换了第二人,哪里会逼得瑞王如此选择,早给他先砍了。
赵景藩想通了这个,似笑似恼。
蔡流风明明是派了一张软硬不吃而大小通杀的王牌,自己竟还是小看了这位蔡学士。
可是就算想通了此事,瑞王另外不懂的是,凭什么蔡流风要这么上心,舍得把他的王牌扔进了清吏司。
赵景藩思来想去,忽然醒悟,自己明明是在考虑郝无奇的腿伤能否移动,怎么竟又想到蔡流风身上去了。
正要唤一个太监进来,打发去养慧院瞧瞧,却见在门口处,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竟是金平侯!
瑞王心里一恨,便从窗口走开,一时恨不得赶紧离开这神鹤庄院,快点回王府去。
这园林里的仙鹤们倒是清雅可爱,可哪里想到,这庄院的主人却是这般好色之徒呢。要不是看在他是朝廷勋爵的份上,真想把那眼睛挖出来。
心里想着,赵景藩不知不觉迈步往后院而去,月门在前,目光所至的地方,正是昨晚上他质问无奇、事发之地。
缓步走出了月门,瑞王的目光掠过前方的草地。
此刻阳光正好,草地绿油油的,应该不至于再有蛇虫了,因为随着日出,十几只的仙鹤也从波光粼粼的湖面飞了过来,有几只大胆的甚至走上草地,就明目张胆地在瑞王的跟前晃来晃去。
瑞王看着仙鹤雪白的翎羽,修长的脖颈优雅地或扬或垂,他看着那略有点熟悉的弧度,心里一阵恍惚。
原来这刹那,瑞王想起了昨晚上遇险的时候惊鸿一瞥。
那时无奇在他身前,低着头乱踩草地,那点白腻纤细的后颈便似仙鹤似的微垂。
他的心有一点点乱,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事情虽已经过去了,但那种感觉却如此真切,当她给咬伤了后倒在他的怀里,她像是疼极了也怕极了,长睫乱颤,大概有泪落在他的蟒袍上了。
赵景藩低头看看胸前,他的衣裳本是一天一换的,可是昨晚上他几乎一宿未眠,自然也没心情更衣,目光仔细的搜寻,果然看到在胸口团绣的上方,有几点可疑的水渍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