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华袍男子满身贵气, 本是极挑人的淡紫色长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违和，不显女气不说, 更是平添了几分从容大气。
身后的另一人着浅色白衣, 微圆的脸盘看着极其显小，只可惜，那一脸紧绷的五官，毁了他身上的少年感。
前方的男子显然察觉到一众弟子的视线, 他只轻轻偏首, 狭长的丹凤眼内似存着暗波。
明明不是太过凌厉的眼神, 却让巴巴望着他的弟子犹如被人扼住咽喉。
那是强者的威压。
“客、客官, 您这边坐？”小二故意指了个距离承邬宗弟子极远的位置。
不过片刻的功夫, 小二的额前已凝聚一层薄汗, 聚仙镇的规则虽在, 可镇子里鱼龙混杂，规则限制的人群不过是弱者和想要遵守规则之人。
对于绝对的强者, 规则在一定意义上可谓是空谈。
而另一边, 穆云清的后背也吓出了一层白毛汗。
手里的半个包子快要被她碾成渣, 可怜兮兮地裂开在她掌心。穆云清虽没有直面看向凌殊，身上的每个细胞却都在注意凌殊的动向。
不过和小二担心会发生流血事件不同，穆云清只怀疑，不可测的凌殊会冒出什么骚操作！
现在这么多弟子在场，她还是要面子的！
幸而，那道直戳在她脊背的视线只稍作停留，便飘向了另一边。
凌殊那边落座, 承邬宗的小毛头们明显放快了吃饭的速度，一个个狼吞虎咽，噎死不偿命的架势，就连之前还犯花痴的苏溪也彻底悔过，眼里只剩下粮食。
他们心如明镜，刚才撞了个大人物，只想早吃完早脱身，绝不给大师姐和师兄找麻烦。
毕竟人外有人，大师姐断然厉害，那也是在同辈修士的范围内称雄称霸，若他们招惹到了厉害人物，秒掉他们便算了，万一对方把错栽到大师姐头上，大师姐没了他们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穆云清欣慰小毛头们的懂事，把手里的包子毁尸灭迹，又夹起一个热烧麦。
既然凌殊只想招摇一下，她就默认不认识他们好了。
可惜，她这边烧麦只咬到第三口，气氛再一度沉下来。
楚萧和纪青阳肉眼可见地肌肉紧绷起来，纪青阳甚至握住剑柄，对方稍有异动，他便会拼死上前。
走近之人，是白衣的无霜。
穆云清回头看到他，愣了愣。
“这是大人让我给你送过来的。”无霜的语气硬邦邦，一副穆云清欠了他钱不还的样子。
他耷拉着脸，冷冷扫过穆云清之际冷哼了一声，一把将两屉还冒着热气的蒸笼扣在穆云清面前，砰地一声，她手中的银筷应声掉落进瓷盘里。
“……”
穆云清的头皮都炸了。
“大人说，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灌汤包和水晶虾饺！”无霜居高临下地看着穆云清，那犹如看待罪人的眼神，一步步把穆云清秒到尘埃里。
穆云清紧紧抿着唇，最后的顽强让她努力压住大师姐的面具。
可饶是她足够顽强，一众弟子看她的眼神已然变了。
啥？
灌汤包和水晶虾饺是吧，好好，大师姐的爱好他们记住了……不过，关键好像不是这个？
大师姐和那位“大人”究竟什么关系？那人竟然还知道大师姐的喜好？
不要呐，大师姐是他们所有人的，才不能单独属于任何人！
穆云清在一众弟子犹如实质的哭喊声中，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凌殊的操作，果然够骚啊！
她压在桌上的手一寸寸攥紧，用力到青筋暴起之际，陡然站起。
“云清，别冲动！”楚萧也随之起身，挥手欲拦下穆云清，却被无霜一个抬臂扼制。
无霜的手搭上楚萧的肩，不起眼的动作下，楚萧只觉肩骨负有千斤的重量，挣脱不得。
纪青阳已经拔出剑，事出只在一刹间。
“住手。”穆云清沉声开口，目光牢牢锁定在无霜身上。
无霜奉凌殊的命令前来，显然不是来打架的。
无霜也意识到这一点。
他又重重哼了一声，撤下手之际看向楚萧和纪青阳的目光，即傲慢又嘲讽。
其他弟子牙都快咬碎了，只觉无霜可恨无比！
不仅和那未知“大人”一伙不说，还落了两位师兄的面子。
但他的模样落到穆云清眼里，其实和从前的无差……无霜不就是这种贼爱拉仇恨，中二热血脾气又冲的少年嘛！
……就是不知道，他应该魔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又被凌殊拉出来当打杂小工了。
穆云清在心头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没再管宗门弟子间未平息的暗潮，在无霜一副“我就知道你丫最后还是要回头找大人”的无耻眼神下，朝凌殊的方向走去。
凌殊面前的杯盘根本没动，他像是早料到穆云清最后的选择，好整以暇地坐着，只是在穆云清一步步靠近时，他眸子中的玩味逐渐加深。
弹指之间，一道隔离的结界扩散在两人身周。
凌殊勾唇，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凌殊，你为什么突然出现？”穆云清面无表情，挺直了脊背，好似无坚不摧，可事实上她很清楚，在他们的关系中，占主导地位的从来都不是她。
魔界的两个月，是她傻乎乎，不记得身份和地位，在他面前胡乱起舞。
而五年之后，他和她，恢复成了魔界之主和一介普通修士的身份，阶级和族别的关系，让她无法与他平视。
可即使如此，五年前她不觉得自己欠了他，五年后的现在，她也没觉得自己该屈服于他做出什么改变来。
凌殊微笑，指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我可以理解成，清儿刚才的话是在关心我？”
他的嗓音低沉，声音是她记忆中的低缓温柔，可细细分辨，她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底层并不单纯。
“……”
穆云清无视他的反问，拖过凳子一把坐到他对面，对他随后推过来的粥碗视若无睹。
“凌殊，你究竟想做什么？”穆云清脊背前倾，面上清冷，不苟言笑。
离开魔界五年，五年时间足够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斩断，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出现？
凌殊：“我不是告诉过清儿了吗？”
告诉她？告诉她什么？
穆云清满头的问号在回想起前日晚上的场景时，陡然定格。
凌殊声音不紧不慢：“清儿想起来了？”
穆云清：“……”
“凌殊，五年前的事我们就不能一笔勾销吗？”穆云清抿了下唇面，如果可以，她真想撕下一切面具，好好求一求凌殊。
无论如何，放过她叭qaq！
“虽然五年前贸然离开是我不对，可我本身便是宗门弟子，是修仙界的人，回到从前待的地方，纯属正常行为。而且，当年我失忆……做下的那些事情，也不能把错误都归结到我身上，凌殊你若是早早告诉我，我的身份，我、我也不会……”穆云清想想那两个月发生的事羞耻地脸都快红了。
“清儿这是在怪罪我了？”凌殊夹过来水晶虾饺的手停在半空。
他幽幽地剐了穆云清一眼，这才把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到她面前的餐盘里。
若是放在五年前，凌殊这幽怨的一眼，足以让穆云清七魂飞掉六魂。
放到五年后，其实……也特喵的差不多。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穆云清支吾着，脑子已经开始打结。
“那清儿是什么意思？”
穆云清：“我……你……”她心一横，混沌的总算拼凑出一丝灵光，“我们就不能维持现状，你做你的魔界之主，我继续做我的宗门大师姐。互不干涉不好吗！”
穆云清斩钉截铁地撂下一行话。
说完，拧巴着意识算是清醒了，可同时，她内心的惧怕从心底一点点攀升起来，她看向凌殊，怀疑着……
凌殊他不会因为捋到逆鳞，想要杀掉她吧？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只听“咔哒”一声，凌殊手中的银箸断裂成两截。
“！”
穆云清的内心在疯狂哭泣。
她为什么嘴贱啊，活着不好吗？
“刚才的话，我可以当清儿没说过。”
暴雨转晴，穆云清的内心却还在落泪。
她可怜兮兮地瘪唇，看着面前瓷盘里横躺着水晶虾饺，仿佛看到了那个放在砧板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