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道:“大哥说笑了,今日父王寿辰,我怎么会不舒坦?”
皇帝两个儿子,大皇子平庸,二皇子懦弱,皇帝都不太满意,是以至今都未选定储君,两皇子因着储位之争,多少见对方不顺眼,时不时彼此膈应。
大皇子道:“二弟就别装了。别人瞧不出来,我还瞧不出来?本王也没想到,那几盒上好的百年雪参,终究是落到了他手里!”
其实,今日陛下看似随手赏的雪参,实则来头不小,北国进贡来时就没几株,彼时皇帝给了皇后几株,周贵妃没有,心里还有意见呢,如今剩下两株说给宋致就给了,难怪大皇子二皇子心里俱不舒坦。
大皇子的生母就是周贵妃,周贵妃没得到那些上好的雪参,大皇子自也没得到,今日他虽是来嘲笑弟弟,心里却更为愤恼,又冷笑道:“幸亏他是姓宋,若要跟咱兄弟一个姓,这储君之位咱俩都别指望了,铁定归他。”
“大哥慎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就糟了。”大皇子平庸鲁莽,二皇子懦弱胆怯,一听兄长讲这话立马打住。
大皇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他走了后,二皇子叹一口气,随之离开。
而顾莘莘仍站在假山另一侧,因为隔得有些远,她虽听到了有人的声响,却听不到具体内容,故而也没听清楚对面的人在说什么,直到对面的人离开后,她才往前继续走,可还没走几步,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秋香色衣裙,身姿窈窕,环配叮当,举止妙曼,衣香鬓影,莲步姗姗,似乎世上所有修饰女子美好的语言加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正是宋夫人。
宋夫人也是吃完了宴席觉得屋里憋闷,可自家夫君宋大人还在殿中与众人对饮,她不好先行离开,听闻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便带着侍女出来赏一赏,不想就撞到了顾莘莘。
席上顾莘莘有看到宋夫人,但那会儿宋夫人被女眷们众星捧月,她不好上前打招呼。
如今在御花园碰见,倒是面对面。
这已经不是顾莘莘第一次看到宋夫人,第一次看到宋夫人,她端坐戏楼上,穿一袭烟紫色合欢花长裙,裙摆摇曳,第二次是在相府,一身靛青色绣白花蝶衣衫,背影轻盈,而现在御花园,她换成了一袭秋香色长裙,依旧昳丽动人。她似乎有一种魔力,任何衣衫穿在她身上都能被她的眉眼气质晕染成温柔的色泽。她是那样优雅而美丽的人,即便已年过三十,早过了韶华盛龄,依旧到哪都是人群的中心,方才宴席上无数青春豆蔻的女眷,也无人压得过她的风姿。
而顾莘莘一边叹服的同时,一边内心忐忑。毕竟宋致是因为她才受伤,至今尚未痊愈,故而顾莘莘面对宋夫人,难免心虚,担心宋夫人迁怒与她。
想了想,顾莘莘还是上前,行了个晚辈礼,对宋夫人道:“夫人,对……”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完,宋夫人便将她扶起来,她仿佛看出她的想法,道:“傻孩子,你为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两军交战,敌军要虏人,你也想不到啊。”
“可是……”
“说什么可是,我的明睿能保护娇弱妇孺,我心里很骄傲,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模样。”
“而且我听明睿讲,顾姑娘敢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这点我很是佩服。”宋夫人说完朝顾莘莘一笑,眉眼展开,霎那间似有和风吹过,她的笑意比这满园娇花还柔美温煦。
顾莘莘不禁再度感叹,宋夫人真是个太温柔良善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幸亏宋大人也不差。
而宋夫人又冲她弯眉一笑,轻抚她的肩,“去吧,前面的花更好看。”
对方既这么说,顾莘莘便应了,告别了宋夫人,慢慢朝前走。
而宋夫人留在原地,还在看池里的芙蕖,古来文雅的学士们,喜欢将荷花称为芙蕖,便是形容为它是水中芙蓉,娇艳夺目。而此刻这一池子里的荷花的确开得热烈娇美,宋夫人是爱花的人,便靠在栏杆上欣赏。
风吹过,吹起她秋香色衣袂裙裾,衬得那满池莲花,飘飘欲仙。前方有一枝欲开未开的莲花,从池里歪着靠向岸边,眼瞧着那莲花离得近,一侧侍女见宋夫人喜欢,便提议道:“夫人若是喜欢,奴婢便为您折了去。”反正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官太太逛御花园,遇见喜欢的花,折上一两枝跟主家说一声,并不会被怪罪。
不想宋夫人摇头,“花也是命,开得好好的,就让它呆在枝头吧!”
终归是喜欢,宋夫人虽不舍得摘,但弯下腰,小心翼翼探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朵芙蕖,谁曾想,花瓣倒是触到了,脚下猛地一崴,往前滑去。
丫鬟反应慢了,来不及阻挡,眼瞧宋夫人就要往地上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倏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宋夫人。宋夫人借着那人的力颤巍巍站稳,来看清来人之时,宋夫人跟丫鬟俱是一惊,丫鬟径直跪在地上,磕头喊道:“陛下。”
皇帝只瞅着宋夫人,大概是着急了,脱口而出,“阿妍,你没事吧?”
一句阿妍让两人皆是愣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听过这个字,两人神情皆是有些恍惚。
直到宋夫人抽了抽胳膊,皇帝才回过神来,刚才心急之下他拉着她胳膊救她起来,现在还没放。
皇帝回过神来,赶紧松了手,宋夫人似也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大步,什么话都没说,向皇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佳人已去,皇帝不仅没离开,反倒怔怔看着那背影半晌,直到身后小太监喊了一声陛下,皇帝才回神。
小太监道:“陛下,百官们还等着呢!”
皇帝能来这,是喝酒喝到一半,酒意上涌,身子发热才出来,打算回寝殿换了身轻薄衣服再进去,不想路过御花园,遇到了宋夫人。
见宋夫人走远了,该回大殿的陛下仍是一动没动。在宋夫人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他目光转向方才沿岸那一枝芙蕖。
芙蕖带着露水,颤巍巍,娇艳得像方才美人的脸。
皇帝伸手摩挲着那支荷花,仿佛在感受她手心曾拂过的温热。
带着些微的恍惚,皇帝对身边小太监说:“将这一枝摘了,放回朕的寝宫,好好养着。”
“是。”小太监应。
湖风吹过,皇帝重新回到大殿。谁也没发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亭榭里缓缓踱步而出,珠冠凤袍,云鬓高耸,眉梢眼角带着上位者自有的深沉,正是皇后。
她是有心跟出来的。
陛下出来太久,皇后难免挂心,便出来看看,但她追来的时间太晚,并没有看到宋夫人,只是见皇帝命人摘下了那朵芙蕖,小心翼翼捧着放回宫里。
即便没看到宋夫人,皇后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皇后贴身的侍女一时没明白过来,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快?陛下不过是让小德子摘了一枝荷花嘛!”
“荷花,只是荷花吗?”皇后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摘一枝荷花,陛下对花花草草向来不是很上心,多半是因为她来过罢!”
她这个字,在皇后眼里是个禁忌,她连名字都不愿提,只单单称做她。但丫鬟已是明了,只说了一声:“娘娘,您别难过。”
皇后拨弄着自己指尖朱红的丹蔻,优雅浅笑,“难过,本宫难过什么?就像那两株对外人舍不得,对宋家小子格外大方的雪参一样,这么多年,本宫早就习惯了。”
同一时间,硕大熙攘的皇宫表面上和气一团,实则底下各势力暗流涌动。
某宫殿高处,谢栩正凭栏而立。今日君臣同乐,他难免喝了一些,但没有喝太多,他向来对于酒类没有太大兴趣,心里倒是顾念顾莘莘更多,不时就回头看她一眼,看到那些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搜寻,他心里很不愉快。又喝了两杯,再回头就发现顾莘莘不在了,凭她的性子,这时候估计是在宫里玩儿去了。想到这里,谢栩不禁摇头失笑,想着该如何去殿里跟陛下说一声,早点退席,去陪小媳妇。小媳妇第一次进宫,定是新鲜的很,宫里风景不错,陪她看看走走也好,修复下彼此感情,别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挖了墙角。
正这么想着,忽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听着是有人路过,看到他之后便顿住了脚。
谢栩扭头看了一眼,确定来人之后,他表情无波无澜,并未露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