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城池来讲,账务支出是极重要且复杂的工作,就拿月城而言,军费、民生、城建、文教、官署行政开支等等都属于财务支出,谢栩有权利管理及把控。
谢栩指着桌上的一堆帐本,道:“总觉得这次的账太对劲,可我行军打仗惯了,到底做账不够纯熟,就怕营里有些钻营牟利,中饱私囊的硕鼠!”说完又看着顾莘莘,带着无奈之意。
顾莘莘回了个眼神,表示能理解,谢栩年轻轻做了边疆统领,能保家卫国,击败敌寇,管理好城镇已颇为不易,至于这做账,人无完人,他哪能什么都懂呢。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行,你既信我,我就帮你看看。”
顾莘莘可不只是撂嘴皮子,对于管账一事,她过去不尽人意,现代她没有学太多会计的知识,来了古代后,经历几年经商磨练,真应了那句熟能生巧,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到后来的游刃有余,越发专业。不然每年那么多铺子,她要是连个帐都不会管,早就被底下的人吃了个干净。
“那我就替你看看。”于是她坐下来,坐在案几对面,与谢栩相对。
在谢栩的示意下,她拿起其中一本账本,然后再拿起谢栩身边的算盘,噼里啪啦算起来。
说起算盘,顾莘莘本也是不在行的,毕竟现代都是用计算器。但没办法,古代没有计算器,只有算盘,于是顾莘莘硬逼着自己学熟了算盘,还是应了那句熟能生巧,随着管账越来越多,算盘越打越熟练。
眼下她左手翻着账本,右手按在算盘上,根据账本上的数字噼里啪啦打个没完,由于速度太快,从谢栩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她飞快变换的手指,看的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顾莘莘全心投入到算账之中,她是个做事一旦上心就极认真的人。
略微摇晃的车厢内,谢栩继续翻着他的账本,而顾莘莘指尖翻飞个没完。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起码有几个时辰,顾莘莘突然将账本一合,右手停住了算盘,看向谢栩。
深呼吸一口气,她按捺着心中的愤怒说:“狗日的,单这一本账就少了一万六千俩!”
谢栩吃惊,“这么多,你确定没错?”
“没错,老子也不敢相信,反复算了三遍都是这个数,一万六千二百四五两!什么概念!国家一年给你的军饷也不过几万两!你这下面的人不仅有蛀虫,还是大蛀虫!超大蛀虫!”
谢栩亦显出震怒的模样,“竟如此丧心病狂,真真是不将本侯放在眼里了!”
“可不!”顾莘莘说:“这还不止,我刚细算了一下,你这一万六千两里面,军费贪污了七千两,官署行政开支贪污了三千两,至于民生一块,光农民开垦新田这个项目又去了几千两,零零总总加起来,就一万两了……而且这还只是一本账,仅仅是今年上半年的,你去年前年的,天知道缺了多少?一个个算下去的话,怎么得了。”
“查!回去好好查!”谢栩一把将账本子甩到案几上,痛心疾首,“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抓到了定要军法处置!”
“是要好好查!”顾莘莘同样担忧,“你现在正是特殊时刻,这些事没处理好,万一被政敌抓了纰漏,参你一本治理不力,甚至贪污渎职那还得了?你分分钟被政敌玩死!”
谢栩眉头拧得越深,“你说的对,但我们常年征战沙场,身边都是些粗老爷们儿,没几个会做账的,难免被有心人钻了孔子。想请几个靠谱的账房先生也不好请,如今我朝中政敌甚多,谁也不知道会往我身边找什么机会安插什么人,这剩下的这些账本儿……”
到这份上顾莘莘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让自己人真的白白亏了几万两!于是她豪气一拍桌子,“我来!”
他现在是非常时刻,所接触的人必须是百分百亲信,若是他这方面没有能够信任的人,那只能她来上!
“但我这边账本有些多,大概会耽误你一些时间,每个月的账目可能会需要你花费个两三天……”谢栩面露难色。
“没关系!两三天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好,一言为定。”往常慢条斯理的谢栩面对这话陡然接得极快!
嗯?顾莘莘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再仔细想想他的话,有两重意思,每个月要为他的事抽出两三天时间,另外,如果承诺为他整帐,就意味着责任,更意味着她不能再像现在一样,随时随地离开他出走,毕竟她还承担着“账房先生”的职责,哪能丢下工作说跑就跑。
嗯,越想越不对劲了,好像着了什么道?
再瞧谢栩,对方却是一本正经,带着工作上的肃容气质说:“那就有劳你了,但你也别太有负担,不会让你白辛苦的,就当我们军营雇了你,我会专门向朝廷申请给你补贴及奖赏,定然是重赏。”
她盯了他很久,在他无懈可击的脸上,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最终点头,“那成吧。”
得,自己都应下来了,哪有刚应下就反悔的道理?况且她也不是白干,虽说她不图谢栩钱,可这是朝廷赏的,她为什么不要?哪有人嫌钱多,再说宫里的赏赐,很多具有收藏价值!
她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再赚点外快吧。
两人说定之后,顾莘莘又开始翻其他的账本,接着对账。
车上无事,对完了一本,其他的现在慢慢对吧。
算盘再次噼啪打响,顾莘莘全身心投入到与数字的较量之中。她一旦应了某事,态度便会十分认真,哪里账目不对,她要会停下用红笔圈住标记,再次进行运算。
偶尔她会摇头,想着这庞大的数字,民脂民膏们,被各种硕鼠贪婪,惋惜而痛恨。
而谢栩则望着她。
瞧见顾莘莘拿起红笔标注,一丝不苟,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刻,谢栩轻轻揉了揉额,心想。
小媳妇如此专业,幸亏这假账做得逼真,不然被她看穿就尴尬了。
再转念一想,小书童今天的演技也不错,值得嘉奖。
——没错,今天这一切,都是述北候的计谋。
自前晚得知顾莘莘出走后,戍北候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或许强势的人总有些远超常人的占有欲,他与她的这段感情里,他想将她控制在掌心,可攥紧了怕箍着她,放松又怕她飞远,让人矛盾。
而他不得不承认,顾莘莘跟别的女人不同,她的确在乎名利,过去有过“抱他大腿”的戏称,但同时她又独立得令人诧异,仿佛离开他,离开任何人,她同样可以创造自己的未来。她有足够的能力与底气。
但他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远去吗?不可能。
而小媳妇儿如此倔强,越想拉她回头,越是难,强势在她面前无用,过去的强势逼走了她,他必须转换计谋,要她心甘情愿,要她接受自己,唯有智取。
一句话,硬得不行来软的。
所以今天这大小琐碎,话局、账局,哪个不是他的局呢?想让她念起旧情,想让她心软,想让他知道他需要她,离不了她。
今日朝政之事,小书童虽有夸大,但也的确是事实,她是他的软肋,又何尝不是他的铠甲,有她在身边,他才踏实圆满。
硬了十几年的戍北候第一次体会到示弱也是一种谋略,尤其是搭上这么个媳妇。
说他心机也好,腹黑也罢,反正他是连夜出城追媳妇,不成功誓不回头。好在,机关算计,以退为进,总算将小媳妇儿成功带回。
马车依旧向着京城驶去,白昼渐渐在顾莘莘噼里啪啦的算盘中过去。
众人估算得不错,快傍晚时,马车的坐标离京城不远了,而此时顾莘莘的帐亦进入了尾声。
她拿起账本,向谢栩表示核算清楚,且将中间有问题的地方用红笔圈注,有利于谢栩回头审查。
谢栩依旧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点头接下,再顺手将案几上的茶水与点心递过去,顾莘莘在马车上忙了好几个时辰,一路太认真,连吃喝都忘了。
待事情完工,她才发觉自己腹中饥饿,刚好谢栩递来的是她喜欢的梅花糕,是马车路过某城镇,谢栩让下属们采买的,顾莘莘见状拿了几块入口。
除了糕点,谢栩还准备了牛乳茶及一些卤味,皆是顾莘莘中意的。这一路车马颠沛,能集起满桌子美食,也是不易,顾莘莘想了想,再度顿住动作,看向谢栩,又冒起了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