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过,”她语气淡淡,“不说能不能活到那一天,真到天下大定的时候,大禹也一定有很多事需要我来做。”
“不是有姬恕吗?”
“他还小——”
“他总有长大的那一天。”
裴冽打断她的话,姬珧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裴冽太逼仄,而是因为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多。
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有姬恕长大的那一天……
“我永远是他皇姐,”姬珧坚定,“我还能去哪里?”
“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裴冽追问,“是你自己想做,而非时局逼你去做的。”
“比如?”
“比如游历天下,比如安稳隐居,再比如,来云城,找我。”
姬珧挑了挑眉:“大漠戈壁,漫天黄沙,找你?”
她语气微哂,裴冽不说话了,可隐隐颤动的眸光像羽毛一样不停地在她心上瘙痒,姬珧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冽忽然垂下眼帘,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面色比之前多了几分坚定,也多了几分担忧。
“如果你有一天累了,尽可以来云城找我,如果你有一天不想继续玩了,能接受漠南的黄沙戈壁,也可以过来,或者我灭了月柔族,南漠无人敢犯,若有那一天,我也可以去就你。”
姬珧被他的话说得有几分迟钝,面部些微地僵硬,她缓慢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裴冽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她的影子。
“我娶你。”他道。
姬珧心头忽地一震,愣了半晌,她立了眼色,从软榻上翻了过去,离开他的气息,站直了身怒眼看他:“你说什么呢?”
裴冽视线始终不离她,看她罕见地露出惊吓和窘迫的神情,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同时也有一丝失落。
把那份失落掩藏好,他背着手云淡风轻道:“虞弄舟有眼无珠,玉无阶虚伪懦弱,你身边那个宣公子更是谜团重重,依我看,都非良配,不如——”
“你喜欢本宫?”姬珧换了自称,面色诚惶诚恐,又添了一句,“你疯了吧!”
裴冽神情一僵,不怀好意地看过来:“是你瞎了吧?”
姬珧的心突突跳,裴冽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当年在积室山上时,他也是跟她作对更多,三天不招惹她就浑身皮痒痒。
现在突然说要娶她,这落差也实在太大。
姬珧稳了稳心神,把震惊之色全都给压下去,对他道:“你这人着实是奇怪,从前哪哪都看本宫不顺眼,今日又说这样的话,本宫会觉得你是别有所图。”
裴冽又忍不住想怼她。
“殿下看微臣图殿下什么?”他也换了自称,好像在赌气。
姬珧看到他那双火热的眼,顿时不想再继续下去,她挥了挥手,看也不看他:“你快退下吧!”
裴冽神情一怔,眼底闪过一抹落寞,他笑着打了个欠身,不再过多纠缠:“那微臣这就退下了。”
姬珧连连摆手。
裴冽转身,临走时忽然又扭头看了她一眼:“但殿下还是可以仔细考虑考虑。”
“快滚!”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姬珧这才回过神来。
是裴冽疯了,还是她疯了?
门刚关上不久,又被人从外面推开,姬珧还没有从震惊中沉寂下来,就看到宣承弈提剑踏进房门。
姬珧赶紧不动声色地坐回到软榻上。
宣承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绯红,又想到刚才裴冽来过,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
“有什么事?”
宣承弈表情一言难尽。
“你刚跟裴冽说什么了?”
姬珧难得老脸一红,色厉内荏对他道:“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过问,有事没事?没事退下!”
宣承弈深深吸了口气,道:“驸马醒来了。”
第72章 他想反你。
虞弄舟醒来了。
姬珧闻声, 眼帘颤了颤,隐隐悦动的眸光似是多了些难以言明的兴奋。
她抬脚欲走,却在越过宣承弈身侧的时候忽然被他握住手臂。
姬珧侧目, 神情疑惑, 看到他微垂着眼,欲言又止, 便问:“怎么了?”
宣承弈慢慢松开手,沉默过后, 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出声问道:“什么时候让裴冽走?”
姬珧稍顿, 随即转过身来, 脸上浮现丝缕笑意,眼中的审视却丝毫不加掩饰。
她向前一步。
“我与他多年未见, 怎么也要叙叙旧……加上这两日变故频发,原定的日子便延后了,怎么, 你就这么盼着他走?”她边说着,边向前走, 身上散发的逼人气势如浪潮一般将人包裹, 宣承弈微皱着眉, 一步一步向后退, 直到后腰抵上桌沿, 退无可退, 才无可奈何地一把抓住她胳膊, 制止她继续欺身的动作。
握剑的手总之是比养尊处优的手更有力气,姬珧无法再上前。
她反将手搁在他胸口上:“你不喜欢辞年,不喜欢小师叔, 现在,连裴冽也不喜欢?”
“不是……”
宣承弈胸口微微起伏,全身涌动的燥热不安再怎么掩饰,也在她眼底一览无遗。
姬珧见他如此紧张,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若月,另一只手覆上他握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温凉相触,安抚地拍了拍,像是在哄人:“我已经跟他商议好了,两日后他就会带兵离开,这下你可放心了?”
她几乎贴在他身上,软玉香浓,鼻尖萦绕着滚热的气息,在他周身一点点扩散。
宣承弈犹似镇定自若的模样,脸上看不清什么情绪,除了呼吸有些紊乱。
他看着她,喉结上下翻滚,声音微沉着说道:“我是想说……月柔族这么肆无忌惮,连江东都有他们的人,你……还放心云城吗?”
顿了一顿,他将脑中的余热赶走,又道:“让他回漠南。”
话音刚落,姬珧眸光忽地一冷。
她放下手,向后退了一步,嘴角的笑意慢慢抹去,变成冰冷的直线,陡然变化的气息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宣承弈莫名心中一凛。
漠南是整个大禹的屏障,黄沙戈壁,荒岭草原,没有阻隔的南境让外侮侵袭更加容易,保住漠南是重中之重,所以裴家地位才会那么坚不可摧。
姬珧把裴冽从云城召到江东,本就是兵行险招,孤注一掷,她在赌,赌月柔族近来不会跟大禹重开战火。
舞姬的出现的确让姬珧多了几分忧心。
那是在她相信宣承弈的前提上。
姬珧让裴冽回去,并非百分百相信宣承弈的话,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不敢用云城百姓做赌注,也不敢用整个漠南做赌注。
可是就如裴冽所说,宣承弈的话毫无根据,倘若那个舞姬就是月柔族人,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姬珧通通不清楚。
“你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她忽然沉声质问。
裴冽的话犹在耳畔,虽然方才说到最后时被她下意识地岔过去了,可不代表她心里就真没有多想。
姬珧这么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对别人凭白多出不问缘由的信任?她只是心中隐隐有种猜测,那猜测或许很大胆,很骇人听闻,很让人难以置信,但又有可能无比接近真相。
可她又不想那猜测是真的。
姬珧双眼紧紧盯着他,晦暗如渊,仿佛能将人狠狠吸入,宣承弈没有回答,只是迎接着她的目光,不闪躲,也不回应。
沉默半晌,她才张口,面无表情道:“你是本宫的奴隶,身心皆属于本宫,对本宫不该有一丝一毫地保留,永远也不能欺瞒蒙骗我,对吗?”
“你认,还是不认。”
狂风骤然掀起,呼啸着砸在窗柩,似老妪一般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宣承弈站直身子,眸光始终凝在她脸上,紧抿着唇,良久之后,才轻飘飘地答了一声。
“认。”
姬珧眉头一松,声音也放缓许多:“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刺杀我的舞姬是月柔族人?”
宣承弈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顿失血色的指节青白一片。
“你怀疑我。”
他是不在问,只是冷漠地叙述一个事实。
事实是他也知道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必然会招致怀疑。
公主早晚会问他,区别是什么时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