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酒量不差, 她喝得多又喝得快,才会赶在别人醉酒之前先醉倒, 清酒没那么浓烈, 她喝了几杯下肚精神反而越好,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浅笑着低语一声,不是跟谁说话, 像是在自言自语。
姬珧和薛辞年是相对而坐,宣承弈则是坐在旁边,闻言面色更加一言难尽, 脑海中闪过林夫人揪着林将军耳朵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种撕裂的疼痛, 他伸手摸了摸耳后, 又想起公主从来不会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她都是把有辱斯文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 自己始终是从容优雅的。
这样的担心似乎也没必要。
宣承弈天人交战, 全没注意到自己竟然在想这种无聊的事, 薛辞年那边伺候倒酒, 接了这句话。
“林将军好像乐在其中, 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厌烦,即便林夫人在外人面前没有给他面子,”二人相处方式实在有趣, 薛辞年也忍不住低笑一声,末了加了一句,“这样的感情实在太难得了。”
姬珧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羡慕吗?”
薛辞年开了个玩笑:“属下还想要耳朵。”
摸着耳朵的宣承弈也暗暗跟着点头。
话音一落,姬珧跟着仰头大笑,灯火昏黄的静室之中,三人推杯换盏,几壶清酒很快就下了肚。
姬珧难得有这样的雅兴,烛光盈盈,人影相错,像今日这般恬淡而温情的时光不知还会不会再有,她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不羡慕,总之看到了林不语和闻人瑛,她打心底里觉得舒坦和高兴,因为那是在金宁看不到的光景。
第二日一早,林不语派人来通秉,说靳州刺史连夜从弗阳赶过来,正在将军府上等着拜见公主殿下。
靳州刺史叫赵仲安,当初三元及第名动一时,是个磊落的清雅儒生,年纪不大,还不到而立的岁数,却和林不语私交甚好,两人一文一武,治下的靳州百姓安稳幸福,这在大禹已十分难见。
调动靳州营兵马的事瞒着谁也瞒不动靳州刺史,姬珧就是因为林不语和赵仲安都能暂且放心,靳州位置也合适,所以才选了这个地方。
三人跟几个将领在正厅议事,赵仲安站在沙盘前,伸手指了指涉江上面:“殿下若在繁州同江则燮交战,需得小心旁边的涉江王会不会乘虚而入,江东这个位置实在太过微妙,水陆两路对他们都十分有利,要是真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殿下和江则燮来说都是个很大的威胁。”
姬珧还没说自己要去一趟江东,除了林不语没人知道,但赵仲安能想到这里并且跟她直言不讳,姬珧心底是乐意见得的。
“你说的本宫已经想到了,所以本宫会先去一趟江东。”
赵仲安明显一怔,北边的繁州已经燃起战火,转道去江东又要延误一些时机,他觉得不是上上策,便开口道:“那繁州呢?”
姬珧笑笑:“繁州有驸马坐镇,暂时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而且,靳州营的兵马不随本宫绕道江东。”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不解,姬珧指了指沙盘上繁州上方插着的小旗,说道:“林将军明日就带兵北上,在涉江南岸停下驻扎,繁州一旦有失守之势,就马上越江进攻。”
赵仲安听出言外之意,若是繁州一直顽强抵抗,那他们就按兵不动,这是……让他们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可是,这让繁州的将士们怎么想?
赵仲安想到此处,忽然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公主的意图,可静下心来细想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合乎常理,林不语搓了搓脸上的胡子,大嗓门一出,打断赵仲安的思绪。
“总之,不让江则燮过江就得了呗!”
姬珧点点头,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毕竟虞弄舟如今还是她名义上驸马,也没有做出什么背弃她的事,现在更是替她在前线跟敌人奋战,要是她做得太过分,导致军心偏移,难保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男人总是更容易跟男人共情,这点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路上繁州不停有消息传来过,后来虞弄舟跟江则燮在城外又交手五次,皆是有胜有负,近几日才消停下来,既然虞弄舟有心替她守城,姬珧便要看看他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众人商讨完之后大都散去,只留下赵仲安和林不语,姬珧见二人有话要说,便停下系披风颈带的手:“还有什么事?”
赵仲安和林不语互相对视一眼,后者踏前一步,面露难色:“有件事,将来可能一直会困扰殿下,我们想了想还是提前说出来好,让殿下心里有个数。”
姬珧问:“什么事?”
赵仲安张口:“殿下想必也知道,近两年各地都不太平,有割据势力的江东,淮南、临滨王也蠢蠢欲动,加上层出不穷的叛军,许多人暗地里都行招兵买马之事,人,我们有,可是兄弟们手中武器短缺,马匹也不足,要想长时间连续作战,这些问题都要得到解决。”
林不语也道:“靳州矿山少,很多兵器都是从别的州府运过来的,平时没有历经大的战事,或者对付三两贼匪都不成问题,但今后可就很难说了。”
姬珧沉思半晌,这二人说的问题的确不容小觑,之前在金宁时她也和盛佑林谈到过这种事,各个州府屯兵屯粮的事在她父皇还在时就时有发生,有些人看她是女儿身,新帝又是个孩子,早就异心四起,就看谁敢起这个头,去做第一个反抗朝廷的人。
江则燮开了头,接下来的纷争只会更多,她两个王叔应当也不会等太久。
到时候兵器供应不足绝对是个大问题。
姬珧看了看赵仲安:“勘探矿山的事别停下,至于武器马匹,暂时也不要着急,靳州营中屯下的兵器够用多久?”
赵仲安想了想,回道:“整个靳州武器库的东西加在一起,维持半年战事没有问题。”
姬珧已经舒展开眉头:“这就够了。”
她笑得胸有成竹,赵仲安也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半年内就能解决繁州之患,还是半年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武器供给,但公主显然没有要跟她多说的意思,他也没有再问。
明日林不语就要行军赶路,姬珧本以为闻人瑛会跟她相公多待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真的去驿馆寻她了,还带着上好的女儿红。
靳州这边的人就喜欢喝女儿红,别的名酒都看不上,姬珧好这口,倒是不挑。
闻人瑛圆脸杏眼,不是那种消瘦轻盈的美,她个子也高,跟林不语比也只挨了半头,闻人瑛拎着酒来,姬珧想起自己昨夜临走时留下的话,自然不会将人赶出去,只是有些好奇,调侃她:“怎么不去陪林将军?他明日就离开靳州了。”
闻人瑛笑不露齿:“殿下有所不知,妾身也随将军出征的。”
本以为闻人瑛会因为不好意思说几句打马虎眼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说要随林不语一起行军。
姬珧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兴趣更浓:“你莫非会武?”
闻人瑛点头,这次笑出了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弯月的形状,煞是可爱:“嗯,妾身从小是在军营中长大的,父亲是一个百夫长,他虽然在军中职位不高,但功夫还算不错,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后来父亲战死,将军看我无依无靠,便把我放在他身边,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骑射兵法,现在虽然不敢说有多厉害吧,但是肯定不会拖将军后腿!”
姬珧安静地听她说,明明是寂静寒凉的夜里,却感觉好像被春日暖阳拂过面颊,她扭头看了一眼容玥,跟她点了下下巴:“你跟林夫人过过招?”
容玥看向闻人瑛,有些迟疑:“这不好吧……”一看就会被她一招打趴下,她不想这么不给人面子。
闻人瑛倒是很兴奋,撸胳膊网袖子:“殿下既然发话了,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这位……妹妹,咱们切磋一下?”
姬珧看热闹不嫌事大,容玥早就领略过公主的心性,闻言也不再多话,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抬起,对闻人瑛勾了勾。
意思是,让你一只手。
容玥人狠话不多,闻人瑛也不是孬种,这么被挑衅,当然不会退缩,两人到空地上,她率先动手——姬珧低头喝了口酒的功夫,闻人瑛已经揉着腰回来,委屈兮兮地控诉:“殿下也太欺负人了,我相公也在这个妹妹手下也过不去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