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弈那也没去,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声很轻,她睡着的时候很安分,收敛了一身的冷戾,他为她守了那么多的夜,好像已经要习惯了,他喜欢这样看着他。
这种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必想。
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
得过且过,慢慢熬。
熬到他被她折磨死,或者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烛火燃烬,悄然熄灭,在黑暗中他突然轻笑一声,声音里是无尽的冷意和讥讽,笑他自己,都已经这样了,竟然没有想过要逃开,看来是他自己不想走。
他一定是疯了。
姬珧这一觉睡得很实,到第二天正午才醒来,身上也觉得松快不少,一点热意都不在了,玉无阶来给她号脉,惊奇地看着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已经好全了,你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姬珧悻悻地喝完药,把药碗递过去,心说也不算什么开心事,挫了一顿宣承弈而已。
面上不动声色:“既然好了,明日我可以上朝了吧。”
玉无阶不置可否,两人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人敲门,说容副统领求见,姬珧眼睛一亮,道:“进来。”
说罢,门被推开,门口闪过一道人影,隔着屏风,能看到来人飒爽英姿和利落步伐,来人隔着屏风单膝跪下,嗓音清越,也很沉稳:“属下容玥,参见殿下!”
姬珧喜上眉梢:“平身。”
那人起来,姬珧又道:“正好有个人需要你好好调.教,不用让她多厉害,听话懂事就行。”
容玥躬身:“殿下吩咐,属下一定照办。”
宣承弈还以为说的是他自己,结果姬珧偏头去看薛辞年。
问:“宣蘅关哪了?”
第36章 “我让他不得好死。”……
薛辞年突然被殿下问话, 神色微微愣怔, 然后下意识回头去看宣承弈,后者正青白着脸, 眸中急色不加掩饰。
姬珧还是那副模样, 笑意绵浅, 只是声音低了了一个度:“宣蘅关哪了?”
薛辞年不敢怠慢, 回过头说道:“在清林苑,昨天晚上醒过来的。”
薛辞年私下里跟宣承弈提到过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宣蘅已经醒了, 而且没有大碍, 心里才放心, 现在一听到公主突然问了宣蘅,整颗心又提起来。
正当他犹疑时, 姬珧已经吩咐容玥:“让辞年带你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 只要能放在本宫身边就行。”
容玥眉眼锋利, 五官是那种清秀的好看, 只是被冷硬的表情趁得那张脸冷漠无情, 看着煞气可怖。
她躬着身, 抱拳的视线看向薛辞年, 眉头微挑, 薛辞年也应了声, 这就要带她下去了。
宣承弈终于有了动作, 竟对她直直跪了下去, 这下不仅薛辞年和玉无阶有些惊诧,连姬珧都慢慢睁大了眼睛。他掐着身边两侧的衣服, 紧紧攥着又倏地放开, 低着头道:“蘅儿还小,在府上被娇纵惯了,那天情急之下失了理智,才会让马车冲撞城门,还请殿下看在……奴的面子上,饶了她这次。”
说完,闭了闭眼,附身在地上嗑了个响头,那声音“咚”地一声,像是将他全部自尊和骄傲都豁出去了,那个改口,也犹如火舌一样将他全身燎过,姬珧看到他露出的脖颈外面是红红的一片,这得是多不情愿,又不得不去做这种事啊。
姬珧睇着他,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的面子很值钱?”
声音一落,宣承弈的身子明显僵了一僵,屋子里不是没有其他人,他感觉到很多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煎熬无比,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游、行。
他张了张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可是宣蘅还在她手里,他不得不用更卑微的姿态,就在他要继续为宣蘅求饶的时候,姬珧开口了:“行了,你起来吧,本宫又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你们宣家人骨头都硬,本宫是没那个精力一个一个调.教,她又不想离开你,既然要放在身边,本宫怎么也要让她懂点事,小芍那样的事,本宫不想再见到了。”
姬珧的声音不容置疑,说完她看了容玥一眼,容玥领命退下,后面跟着薛辞年。
突然提到了小芍,玉无阶的脸色不怎么好,姬珧回头看他,他面露不悦,实则是掩盖心底的难堪:“怎么还翻旧账呢?”
姬珧面无表情:“事实就是这样,你带来的人,没有管好,反倒让我遭罪,我没发落你已经算待你仁慈了。”
姬珧和仁慈二字根本就搭不上边,但玉无阶偏就无法反驳,他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本以为小芍病着身子不会有闲心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每天在药里加料,延缓她病愈的速度,结果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究其原因就是他跟姬珧二人没有互通心思,姬珧以为他很看重小芍,他以为姬珧很戒备小芍,一来二去,就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个人绊了会儿嘴,姬珧这才去看跪在地上的宣承弈,没有再说温软的话安抚他,张口是一句不耐的威胁:“你要是再跪,本宫说不准就会生气,本宫一生气,说不准就让容玥不用顾忌你妹妹的性命了。”
宣承弈紧着拳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玉无阶倒是有些看不透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了,但总觉得就算他的小珧儿表现得再冷漠刻薄,对宣承弈也好像多了几分宠溺在里头。
如果不是说正事,姬珧也不会让他在屋里多待,玉无阶为她改了药方,又重新号了下脉,没一会儿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姬珧靠在矮几上托腮看宣承弈,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用多说也知道心底在想着什么。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闻你在宣家时,只跟这个妹妹相处最好,你不是个庶子吗?她不会看不起你?”
宣承弈抬头,斩钉截铁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姬珧顿了一下,嘴角多了几分笑意:“本宫已经从宣府那个管家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原本是没打算走的,是她从马车里突然蹿出来,用发钗扎伤马屁股以致马儿发疯,她想要跟你一起走,为此,不惜惹怒我,也不顾宣府数十条人命,你觉得本宫会想她是个怎样的人。”
宣承弈心里一沉,明知姬珧说得都是对的,却还是忍不住为她狡辩:“她只是没想那么多……”
宣蘅有没有想太多,姬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多。
原以为一个宣府庶子,身份低微,没什么值得她费心的地方,结果从玉无阶那里听来的事还是让她分心了,月柔族毗邻云城,是跟大禹接壤的唯一一个外族,之前月柔族皇权倾轧,陷入内乱,大禹边境才得几年安宁,玉无阶的弟弟玉自期战死疆场,就是死在月柔族人的手里。
倘若宣承弈真的跟月柔族有关系,他的身份一下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姬珧按了按眉心,神情多了几分不耐:“你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两人本是说着宣蘅,话题突然转移到他身上,宣承弈有些愣怔,慢半拍回道:“没有。”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一种从娘胎里带过的毒,他对她娘心姓甚名谁生卒年月皆是不知,看来要想弄清楚他的身世到底如何,还要从宣重那里下手。
姬珧想着想着就觉得烦躁,为什么一个小小侍从的身世也要她来操心,每天烦心事够多了,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也许她天生就是劳碌命。
劳碌命的姬珧把这件事交给十二去办了,第二日上朝,她没提豫国公可能要造反的事,只提到繁州刺史暗中勾结水匪恐有不臣之心,要亲自去繁州看看。
朝臣还没那么快知道李守文已经身死的消息。
姬珧行程匆忙,在宫城北边的校场上点了三千将士一起跟她出发,日子定在后天,姬恕有点舍不得皇姐,愣是拉着她看了一下午将士们的演练。
因为场合不对,他没有像私下里一样黏着姬珧,反而端着皇帝的架子,倒真有点少年天子的味道。
姬珧嘱咐他:“皇姐走之后,你要听太傅的话,凡是懂得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被情绪牵着走,你是天子,背后匍匐万民,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理智,这样跟随你的人才肯信服你。”
姬恕乖巧地点头,声音还没变得粗沉,是很讨喜的清亮音调:“皇姐放心,朕不会让皇姐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