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恕是皇帝,自然没人拦着,姬珧怎么也没想到姬恕会来,他不能随意出宫,怕是身边的近侍抵不住他的威逼才硬着头皮带他出来,好在他身边有姬珧安排的金宁卫,倒是不用太在意安危。
玉无阶再待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他本来有话要说,被皇帝的到来打断,临走时欲言又止,姬珧也没瞧他,仰着头跟薛辞年吩咐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姬恕是跨着小短腿跑进来的,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看到姬珧所在后直奔床边,然后一把扑在她身上,将她抱了个满怀。
“皇姐,你没事吧,阿朝说你生病了,好几日都不能来宫里。”姬恕的声音有些颤抖,很没有安全感,他挨着她肩膀,小小的身子带了清晨朝露的凉意,让姬珧觉得分外舒服。
姬珧抱着他往床上带了带,摸了摸他的后脑,看到跟着姬恕一起走进来的高大男人,示意他不用行礼,轻晃身子,安抚怀里的人:“皇姐没事儿,只是这两日太累了,你有没有听盛太傅的话?皇姐病好之后可是要去盛太傅那里检查你的表现。”
姬恕声音闷闷的:“皇姐嘱咐的事恕儿都很认真。”
言下之意就是最近表现很好,他很听话,希望得到表扬。
姬珧弯了弯嘴角,却没有说话,她放开他,摸了摸他白嫩的小脸,轻轻掐一下就有印子,姬恕好像很不喜欢这样,但是眼神不悦,却没反抗,嘴上说着:“皇姐身上好烫!真的没事吗?”
他眼中仍旧有化不去的担忧,微昂着小脑袋,眉头轻轻皱着,眼底的戾气都消失不见,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皇姐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尤其是还没看到你长大,怎么会有事呢?你乖乖听话,不让我为你操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姬珧很少这样温声细语地哄人,姬恕听了之后急忙点头,头如捣蒜:“皇姐放心,昨日临朝时,我已经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了,太傅也夸我。”
她没听政,但是早朝的动向都会有人告知她,姬恕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了让她心思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姬珧看他哪里都顺眼,尽量装作乖巧模样的姬恕在他眼里更添可爱,她大力摸了摸他头顶,挨着他的小脸蛋亲了亲:“恕儿真好!”
脸颊上留下“吧唧”一口,又得了皇姐的夸赞,姬恕的脸马上就红了,激动地手足无措,他跳下床去桌边喝了一口水,又颠颠跑回来,看着姬珧的眼睛,小声问了一句:“皇姐,今天我可不可以不走了?”
公主府又不是没有他住的地方,但是姬珧不想姬恕太黏她,接下来很长时间内她都可能不会长时间待在京城。他今年九岁,姬珧醒来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让他接触朝政,倒不是希望他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如果京城这边能让她多少放下一点心,她在外面也不必总是记挂。
见到皇姐没有出声,似是在思量什么,姬恕察言观色,觉得皇姐听了他的话之后面色不是很开心,抿了抿唇,马上换了说法:“我在这陪一会儿皇姐,用过午膳之后就回宫。”
姬珧露出笑脸,冲他招了招手,看姬珧笑了,他也咧开小嘴,慢腾腾地挪过去。
谁知接下来就听到姬珧对他说:“皇姐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仔细听好,过两日皇姐要出京,可能要离开很久,你在宫里要听话,尤其要听太傅的话,皇姐可不想回来就听到太傅跟我告状。”
姬恕微愣,开心的表情很快就变成焦急,面色大变:“皇姐要去哪?多久?能不能带恕儿一起?”
姬珧被他气笑了:“你是大禹的皇帝,不在京城待着还能去哪里?”
姬恕眼中慌张无措,急道:“是要去繁州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云城那边递上来的折子,裴将军本该七月十五回京述职,你让他先不要回京,改道去繁州,”姬恕急着解释,说完之后也不停下,握住姬珧的手晃了晃,“父皇也御驾亲征,我不行吗,我也想跟皇姐一起去。”我不想见不到你。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他知道他说了皇姐会生气。
姬珧反手握住他的小手,在掌心里拍了拍,她看着他的眼睛,是醒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偶尔会在梦中见到他被人一剑捅穿的样子,血淋淋的胸口,嘴角流出的鲜血,还有满眼的泪,到处都找不到他的皇姐,她发现自己也有害怕的东西,那害怕倒叫人理解成冷漠。
只有姬恕不会误解她对他的感情,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人,姬珧甚至对两个人每一个相处的画面都记忆犹新。她每每从积室山上回来,回宫看他时,他早早就坐在大殿中等着,就那样直愣愣地等,只要门口一出现她的身影,他就会从高高的软榻上跳下来,一下子扑到她怀里。
父皇对他并不热络,姬珧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至于他的生母,在他出生的那天就被赐死了,至死都无名无份,姬珧姑且当做那是父皇对母后最后的情分,可别说这是皇家,就算是普通的王公贵族,去母留子的手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同为帝子王孙,姬恕倒是比她还要更可怜些。
但这次姬珧没有再哄他,淡着神色轻道:“你若是能跟父皇一样骁勇善战,有能力帮得到我,我怎么会不带你去,但你现在这样说,只是在给我添麻烦。”
姬恕一听,眼中的光慢慢寂灭下去,他瘪了瘪嘴,在露出失望和不甘的表情之前低垂下头:“我知道了。”
之后姬恕绝口不提这件事,跟姬珧用过午膳之后,姬恕在软塌上睡着了,姬珧看了看始终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的男人,放轻嗓音说道:“本宫离京之前会做好安排,你跟容玥负责陛下的安危,京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传信于我,盛佑林暂时可信,但是本宫最信任的还是你们。”
男人颔首领命,躬身之前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她,再抬身时又变作恭敬的样子,姬珧却能看出他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对于金宁卫,姬珧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贺朝是金宁卫大统领,一身肃杀黑衣,金宁卫那些崽子再怎么无法无天,也都怕他,他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会收敛起自己的血煞之气,尽量让自己变得更为平和一些。
虽然姬珧并不能看出来有多平和。
“殿下要离京,还是让容玥跟着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姬珧起身往里走,对他勾了下手指,两人避开姬恕之后,姬珧才用正常的语气跟他说话:“陈充替本宫跑了云城,本宫离开之前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你和容玥是金宁卫正副统领,你们都在恕儿身边,本宫才能放心。”
贺朝便道:“属下已经让三弟尽快赶回来了,大概后日能到。”
姬珧瞄了他一眼,半晌之后点点头:“那就让容玥过来吧。”
贺朝见公主松口,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是别人都看不出来的那种。
姬恕醒来之后,姬珧就让贺朝带着他回宫了,前脚刚走,玉无阶后脚就到,说得却是正事。
“我打算回一趟玉家,你千里迢迢亲去魏县请我过来,只我一人怕是当不得这么大阵仗,我既然已经答应你,总要拿出点诚意。”
他说话洒脱,眼中不掺假意,姬珧倒是有些没想到:“你现在回去,玉家人还能听你的吗?”
“自然,”玉无阶不加掩饰,“我只是隐居魏县,并非与世隔绝,跟玉家一直有联系。”
姬珧皱了皱眉,但玉无阶好像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静默片刻,他忽然道:“你知道宣承弈的母亲是什么人吗?”
第33章 “水。”
姬珧眉头一挑, 抬眼睇着他,语气不咸不淡的,却有种因他人误入自己境地而不自觉表现出不悦的野兽本性。
“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无阶也没想到姬珧会这么敏感, 眼波荡了一圈, 他放轻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正常。
“昨日我为他号脉, 在他身体里发现了不止一种毒。”
姬珧本是坐在软榻上,闻言眉眼一立, 直接从上面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玉无阶眼见着她为别人勃然变色, 心里想着一向淡然的人竟然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便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不上不下,最让人气恼的是, 他也不知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责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