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看宣承弈,发现他并无多想,才回头,眼中透露出迷茫:“什么事?”
裴冽这次笑开了,眉眼却温柔起来。
“你说,总有让我解甲归田的那一天。”
姬珧心中触动,面上从容:“那你得活着啊。”
裴冽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忽然顿住,他半侧着身,对姬珧道:“人你送也送了,就回去吧,上次你看我背影,这次我看你背影。”
姬珧想说什么,刚张口却看到裴冽温存的眼神,她想,她也没什么可以回应他的心意,便答应他一次,顺了他的意吧。
想着,她淡淡点头,回身示意出城相送的官员全都离开,自己也向前走。
裴冽看着她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姬珧听着耳边的风声,像是卷过来一声呼唤,呼唤她的名字,她惊疑中转身,满脸诧异地看着裴冽,问:“你叫我做什么?”
裴冽莫名:“我没叫你啊!”
姬珧狐疑,对他道:“你启程吧。”
裴冽点头,看着姬珧越来越远,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他骤然回神,所有的缱绻深情都随着那扇门而去了,今后只是纵横沙场的小将军。
他坚定内心,对身边的副将道:
“出发。”
第124章 上元节(上)。……
裴冽不让姬珧看他背影, 她到底还是登上城墙目送他远去,浩浩荡荡的大军蜿蜒而去,马蹄与脚印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尘土飞扬之中, 她看到金铃白马,红袍长缨, 踏铁骑而去的少年,一次也不曾回头的背影。
或许也不止他一个。
那是千千万万个将士没有回头的路。
姬珧抚着城墙砖瓦, 天地历经了多少代, 州府被摧毁过无数次, 却总是又像这样一般再次重塑起来。
有时她也会迷惘, 历史就像个轮回,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和平的时候, 那是她能看到的景象吗?
宣承弈站在她旁边,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孔,他没有打扰她, 像是清楚地知道,即便她目光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此时所想的, 也绝非是那样渺小的事。
他原来不懂, 但在姬珧身边待久了, 就知道她肩膀上担着的是什么样的重量, 就像那人再不舍, 再痛苦, 再犹豫,也会毅然决然地提枪上战场一样,每个人身处自己的位置, 都有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
不需要什么浅白的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男女私情做借口,那是该背在他们身上的使命。
大军远去,在地平线上消失,姬珧安静地伫立在墙头,忽然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洛州现在如何?”
她没看宣承弈,眼睛仍然睇着前方,城墙上风大,宣承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替她紧了紧颈上的披风,反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去打淮南王?”
姬珧推开他的手,转身向前走:“烈火罗国这样打过来,我太不放心了,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攻击点,倘若兵力再分散些,或者后续兵力再增强些,很容易就分道夹击,若从东南方向进攻,跟三王叔汇合,后果不堪设想,我等不及了。”
宣承弈跟在她身后半步,仍像从前一样护在她身侧,低声道:“现在洛州有高嵩炀镇守,他擅长奇袭,你派送的那批火器还没到时,高嵩炀带精锐绕到敌人后方,偷了许多好东西,边打边撤,弄得烈火罗气急败坏,还无从下手。洛州太守刘潜虽然有些胆小怕事,但胜在底线还在,他平时能做到不战自固,坚壁清野,敌人来时才能很好地抵抗,等到裴冽带兵支援上,洛州就能逃过一劫。”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继续道:“月柔现如今分不出更多的兵力替你抵抗敌军,不过那些毒兽却可以利用,这次去颍川,它们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我跟你一起去。”
姬珧这才扭头看他:“所以你回来,是为了帮我?”
宣承弈忽然想起裴冽的那声托付,其实用不着他说,他也不会让她陷入险境。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两人相伴行下台阶,一路往玉氏别苑走,再像今日一样安静祥和的生活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了,他们都非常珍惜这份闲适。
两日后,姬珧随军去了颍川,跟林不语汇合。
颍川多山路,背靠南北纵横的乾岭,林不语背山扎营,后面的是险峰,极难翻越,便可以不必担心敌军从后方偷袭。
想不到繁州战事结束没两年,姬珧又在大禹的南边跟林不语夫妇再次同驻营地,刚到颍川军营,林不语就风风火火地过来,说是通报当前战况。
姬珧也像在繁州一样,脱下红装,换上了刀枪不入的铁甲,听说林不语在帐外,忙让人吩咐他进来,帐帘一掀,林不语大跨步往里走,单膝跪地,抱拳给姬珧行礼。
姬珧过去托住他胳膊,忍不住笑:“将军何必行此大礼,你以前可没这般矫情。”
听闻闻人瑛在去年给他诞下一女,原本闻人瑛战场杀伐多年又有身体旧疾,极难有孕,却没想到还是生下来了,偶尔闻人瑛会给姬珧去信,说自打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老林变得眼窝子浅,动不动就掉眼泪。
今日姬珧总是见识了。
林不语被姬珧托着站起身,偷偷擦了擦眼眶:“两年前北境告急,殿下不远万里奔赴前线,如今淮南王造反烈火罗趁虚而入,殿下又不顾安危到营前坐镇,卑职真是……真是……”
姬珧怕他说着说着又伤情,赶紧道:“沅州最新制造出一批火器和大炮,只是大部分让裴冽带走了,我只带来了小部分,你之前在军报上说,姬邺军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大规模烈火罗国的武器,精良强悍,我军不敌只能死守,可有此事?”
林不语收起苦瓜脸,正色道:“殿下带来的武器的确是雪中送炭,不瞒殿下说,淮南王这狗贼……这逆贼,手中的东西还真他娘的够劲儿,那些玩意比弓、弩的杀伤力还要大,有的甚至能击穿铁甲,正面战场我军拿着长、枪长刀很难跟他们抵抗。”
“他们那边还有五座罗门炮,直接对着咱们营地轰的话咱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射程距离不够,有淮江拦着,不然咱们的胜算还真的很难说。”
姬珧转过身,笑着看他:“罗门炮,咱们也有,不过比他们的威力更强,我还给它新取了个名字,叫潜龙炮。”
林不语大喜过望,左右看了看:“在哪呢?让卑职也看看。”
“还没做出来。”
林不语僵住,感觉公主在拿他开涮,可是又苦无证据,且不敢大不敬,只好撇了撇嘴笑笑:“那真是遗憾啊……”
姬珧拍了拍他肩膀:“量产也是需要时间的,前不久才刚做出一件成品,都紧着洛州那边的战场了,不过你也不要着急,马上就能让颍川也配备这样的大炮。”
林不语哭丧着脸:“不是我着急,是局势等不了,淮南王那边只要稍稍度过淮江,咱们的结局就很难说。”
他刚说完,宣承弈走了进来,他穿着红衣铁甲,额头上都是汗,刚在北边营地练完兵回来,身上还有些脏兮兮的,他走到面盆旁盥洗一把脸,擦完脸后看到两人都齐齐看过来,浑不在意道:“你们接着说。”
他跟姬珧的关系自然是亲密到这种地步了,林不语却说不准,他闭着嘴去看姬珧,后者对他点点头:“说吧说吧。”
语气还有点无奈。
林不语见状,只得继续道:“那淮江水势湍急,一般的水性不好过河,罗门炮又太显眼,只要敌军一推着罗门炮到江边,我们就用我们的虎蹲炮去轰,虽威力不及罗门炮,但阻止他们过江还是轻而易举。”
说到这林不语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们两军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曾近一步。”
姬珧回身坐到桌案旁,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宣承弈,后者却直接出声道:“淮江炮过不去,但人能过去对吗?”
林不语点点头:“对。”
“那就跟洛州一样,专派出一队精锐,将队伍打散,滋扰敌方,且战且退,目的不是一招制敌,而是慢慢消耗敌军,同时还可以扰乱军心,等到潜龙炮一到,咱们再大肆进攻。”
“妙啊,”林不语听罢,觉得可行,让他速战速决可能做不到,可搞破坏大家都喜欢啊,只是有个问题没解决,“那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