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一句话仿佛给了她底气,因为不能有孕的失望也被冲散一些,她现在竟然无比通透。
“云夫人,”宣蘅叫得很是疏离,但语气已没有方才剑拔弩张之势,只是平静地说出心中所想,“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并非是闹脾气,我与云家这门亲,不作数了,不是你们不愿意我进门,是我想退,我不想嫁过去了。婚书撕毁,从此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劳您回去跟他说明原委,我还在病中,就不去云府了。”
她说得那么笃定,一点都不似假装,周氏一下站起身,也有些慌了,她绝不是来退亲的,老实说,就算远儿不坚持这门亲,她现在也并不抵触让宣蘅进门,因为宣蘅如今确实官运亨通,将来对云家也大有裨益。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她回去之后要如何交代?
“蘅儿,别说气话,你再想想……”周氏放低了语气,近乎细声哀求,可宣蘅却不再看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姬珧看戏也就唱到这了,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说道:“云夫人过来,人也看到了,没什么事就走吧,本宫跟宣大人还有体己话要说呢。”
如果说宣蘅的话让她震惊之余还有些不太相信,公主的话她却不敢有任何质疑了,姬珧下了逐客令,她哪里还有胆强留在此,犹豫半晌,终于定下心来告退。
人一走,宣蘅才松一口气,姬珧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拨了拨她额前的发,温声说:“气得难受吗?用不用本宫找来大夫给你看看?”
刚才周氏在这时,宣蘅一心只感到耻辱,等公主跟她说了这句话,她才觉得鼻腔酸涩,眼泪往下掉,也不是退了亲伤心,她就是觉得有些委屈,还有她今后,恐怕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殿下,我……我以为自己没有很期待嫁人生子的生活,可是……”
可是仍旧会觉得遗憾。
不想跟不能完全是两回事。
宣蘅吸着鼻子,哭得越来越大声。
姬珧却没有苛责她,只是为她擦了擦眼泪,等她哭得消停点时,才轻言细语地说道:“孩子与父母之前的牵绊也是缘分,这与有无血缘,其实也没什么联系。”
宣蘅想着她的话,哭声渐渐小些,恍惚想起公主似乎年纪也不大,却总是想得这般通透,是她永远也比不上的豁达。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公主亲身体验的感受,她并无子女,那便只能是她为人子女的体会了。
可公主父母崩逝都很早……
宣蘅吸了下鼻子,把眼角的泪抹去,问道:“我昏睡了两天,刺杀穆荻俟王子的幕后主使抓到了吗?”
姬珧一看她转头就说起了正事,心中这觉好笑,果然是她挑中的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材料。
“你受伤昏迷之后,使团中人拿出火器,在监察院派去的增援到达之前,就把所有刺客都杀了。”
姬珧说完,宣蘅眉头皱紧,紧接着涌上来一股疲惫的感觉,看来周氏走了之后,她又开始回到那个虚弱的状态了。
她强撑着眼皮,问公主:“是死无对证了吗?”
“恩,你当时在场,有没有什么线索?”姬珧看她身子往迎枕下滑,眼皮子也越来越沉,叹了口气,扶着她躺下,“你先睡吧,睡醒了本宫再问你。”
宣蘅意识逐渐消散,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姬珧叹了口气,以防万一,又让大夫来给她看了看,确定宣蘅已经没有大碍,留了人照顾她,自己回了栖云苑。
夜里风急的时候,窗户发出一声响动,姬珧伏案处理政务,一抬头,便看到宣承弈一身夜行衣走过来,风尘仆仆的模样。
姬珧看到来人,眼神柔了柔:“去看宣蘅了?”
“看了,夜里刚醒,正在吃东西,”宣承弈走到桌前,把佩剑搁在桌上,“跟云家的婚事解决了?”
姬珧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她自己要退亲的,云家未免也太不知好歹,我宠出来的人还推三捡四,以为谁求着要嫁过去呢。”
她说话自有底气在,宣承弈睨着她这副模样,冷硬如锋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笑意,随即面色一凛,冷道:“知道背后是谁了吗?”
他话一出口,就带了些令人胆寒的杀气。
姬珧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垂着眼皮,覆上几许深思,道:“有了一些眉目,但还不确定。”
宣承弈道:“胆敢在你眼皮子底下行凶的人,左右不过那几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月柔没有插手。”
姬珧抬眸,含笑看着他:“我怎么相信你说的就是真话?”
“我也不知道,可是怎么办,你就是相信。”宣承弈挑了挑眉,故意将话说得斩钉截铁,但语气了带了些情绪。
姬珧忍不住一笑,处理政务到半夜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宣承弈因为还有另一层身份,白日里不能随意行动,只好夜闯公主府跟她见面,姬珧从他口中得知月柔如今的局势,整个皇族唯一能独当一面的人就是玉镜公主的姐姐,但因她也是女儿身,所以在月柔并不能得到太多人的扶持。
斩锋的那个身份,其实是月柔长公主特意安排到玉镜公主身边,带着秘密任务来的,暂时还不能暴露。
第二日,云家人又来公主府请求见宣蘅一面,这次来的不是周氏,而是云逍远。
宣蘅刚醒来就听到通传,听说只有云逍远一人,想了想,还是让人把他放进来了。
宣蘅已经能下地走动,只是不能久坐,云逍远进来的时候,她正扶着桌案听大夫的话活动身体。
“阿蘅,你怎么下地了?快去床上好好躺着!”云逍远一脸焦急,说着就要过来扶她,宣蘅一手挡开他,平静道:“大夫说没关系,总在床上躺才不好。”
见她面色如此冷漠,云逍远面色一僵,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顿了顿,问道:“娘说,你要跟我退亲。”
“恩。”宣蘅看着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为什么?”云逍远无法想通她这么做的目的。
“如果你担心滕妾的事情,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宣蘅认真地看着他,没有敷衍,也没有不耐:“云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们两个不合适,不如尽早割舍得好。”
“哪里不合适了!”云逍远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蘅儿妹妹,你知道我一直——”
“我不能有孕,你能违背家族的意愿,一辈子只要我一个吗?”宣蘅打断他的话。
云逍远一顿,只是下意识的沉默就足够让人清楚答案,此后再做补救都是徒劳,他看到宣蘅的表情有一瞬做出了很细微的改变,那变化里有讽刺,而就是这一细微的变化,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名的愤怒。
他缓缓放下手,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眼前坚定的宣蘅:“你为何要这么在意我会不会纳妾?就算我给你再多承诺,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只爱你一个,你也根本不会信我。”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面对宣蘅逼仄的质问,云逍远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起那天出游时,穆荻俟放在宣蘅身上的目光,心里顿时升起许多烦躁来,一桩桩一件件从脑海中闪过,让他仅存的耐心都消失不见。
“宣蘅,你为何,不能跟别的女人一样?”
他瘫下肩膀,像是累了,一句一句地说道:“别的女人都能做到的事,只有你一点都不肯妥协,也许是因为你背后有公主做靠山,所以行事我行我素,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那天在湖畔,穆荻俟言辞冒犯,你后来冲上去为他挡剑,别人私下里却笑话我无能!女人根本不适合抛头露面,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你为何非要挤破头争着去跟他们一较高下?哪怕是这样,这些我都容忍了,可你有为我做过妥协吗?你一直只想着你自己!”
云逍远一直都以成熟温柔的面相示人,他对她宽容放纵,这两年从来没说过她半分不是,却原来不是心中无怨的,他只是都藏在心里,宣蘅见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莫名觉得放松不少。
他若真的只是为她着想,处处让着他,宣蘅还真要在心里纠结一番,她是不是对他不起,辜负了他的宠爱。
现在倒是一身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