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作战是一次真正的剿杀,繁州军活捉了孙守仁和周辅声,剩下那些敌兵见主帅死的死俘的俘,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志,也纷纷缴械投降。
江则燮这么快落败,轻敌的原因占了主要,无论是他亲眼看到的,还是之前收到的风声,说的都是繁州补给短缺军心涣散,大部分士兵都困于严寒疾病频发,可真当在繁州城内看到那些伏兵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样的论断有多可笑了。
繁州军不仅装备齐全,容光焕发,一个个手上拿的武器也是精密迅猛,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的他们根本来不及应战,加上复杂的地形,全线崩溃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姬珧早就下了临渊楼,回到太守府饱饱地睡上一觉,繁州城的百姓都被聚集在城西,士兵们连夜清扫战场,这次敌军伤亡巨大,短短一晚上是完不成的,姬珧也没有催促,第二日姬珧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是闻人瑛醒了。
当时在靳州二人也曾把酒言欢,姬珧对这个女人出身的副将还是颇有好感的,她过去看时,正好见到玉无阶挑帘出来,脸上似乎有乌青,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姬珧难得露出笑脸:“小师叔!”
玉无阶拿着手帕擦手,慢半拍地抬起头来,看到对面那张脸,心头无奈地叹口气:“奉你的命,我一回来就给她诊治,总算是跟阎王爷手里把她抢回来了。”
运送的辎重被伏击,玉无阶不知去向,只是两人合力在众人面前演的一场戏,知道军中有奸细,姬珧也只不过是利用这个人来传达她想传达的消息,那人越是事无巨细才越是好。
至于那批军资,是两天前到达繁州的,姬珧除了自己信任的金宁卫,别人谁都没有告诉,埋伏的繁州军也没用万州的一兵一卒,都是她精挑细选的,连高嵩炀都瞒下了,为的就是确保封城围剿能顺利进行。
天裂谷因为大雪封路倒是事实,秦徵涣的确被困在山谷中了,怕是要等到雪化去才能过来。
玉无阶一回来,姬珧便让他去看闻人瑛,除了姬珧确实不想让她死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解决了江则燮,姬珧不会在繁州停留太久,要以繁州为据点继续进攻上原的话,林不语必不能倒下。
看姬珧要进去,玉无阶伸手把她拦下:“人家夫妻二人差点生死相隔,现在正在互诉衷肠,你进去做什么?”
姬珧抬了抬眼:“确定是互诉衷肠,而不是单方面的忏悔?”
玉无阶的神情微微变了变,似乎在好奇她怎么知道,姬珧听到屋里有浅浅的呜咽声,忽然改变了心思,她拉了拉玉无阶的袖子,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靠在门框边上的宣承弈一见二人结伴出来,立刻站直了身,姬珧却是看都未看他,而是跟玉无阶说起正事来。
“当初我初到江东,见到虞弄舟的时候,他曾对我说万州叛乱之事有宁州插手,玉氏在宁州,又跟临滨王走得勤,这次运送辎重,我好像一个玉家人都没看到,是我不够格让他们来拜见吗?”
玉无阶听她是兴师问罪的语气,脚步顿了顿,环视四周,确定除了宣承弈之外没有人,他才道:“是我不让他们入城的,这次行动本就是要掩人耳目,玉家树大招风,很容易被吸引过去视线,要是被江则燮的人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
姬珧不说话了,继续向前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道回廊,两人下着台阶,姬珧忽然道:“临滨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玉无阶向下走了一阶,浅绿的外袍沾上了雪片,他俯身抖了抖,而后直起身子,面向她淡淡一笑:“我以为你早就要问我,没想到现在才问。”
姬珧顺势坐到旁边的美人靠上,倚着头看他:“我是信你的,只是不信玉家,同样,也不信我那个王叔。”
宣承弈在旁边忽然插嘴:“姬矾也并不值得信任。”
玉无阶看了看两人,坐到对面:“临滨王野心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他确实没利用玉家煽动万州暴动,相反,当时宁州也有揭竿起义的人,是玉家劝他们放弃同朝廷抗争,这件事,你就算不问我,派人到宁州一查便知。”
姬珧刚要说话,一个身穿黑甲的人步履匆忙地从廊外走上来,在几人面前站定,低着头道:“让驸马逃走了。”
宣承弈和玉无阶都是面色一变,姬珧却像早有预料那般:“往哪逃的?”
“北边……上原的方向。”
“继续派人跟着,别打草惊蛇。”
“是!”
黑衣人下去,二人面面相觑,玉无阶先开口:“你为什么要放他一命?”
“不是我放他一命,我只是想看看,咬着钩上来的到底是一条怎样的鱼。”
外面风寒,姬珧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屋里烧着地龙,暖了身子她便去书房处理京城递上来的一些需要她批复的要紧公务,宣承弈听说虞弄舟没死,这次倒是没有如何生气,只是心中多有不解。
姬珧处理完最后一件,将奏折放在一旁,忽然开口:“十九,我常常在想,你说你不记得我死后那些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也很快就死了?”
宣承弈一惊,有些怔然地回头看她,他望向她的眼睛,臂间的手指渐渐攥紧,姬珧看他愣住了,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呢?”
“嗯……”他缓缓点了下头,“也许是。”
姬珧没留意他的异常,开始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挥毫泼墨一边道:“我现在知道,很多事情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况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宣承弈的眼睛眯了眯:“你有什么疑问?”
姬珧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上的纸拾起,搁到旁边的灯罩里,看着它烧成灰:“你有见过江蓁的尸首吗?”
宣承弈看着那张被点着火的纸,上面还有一半没有被烧毁的字,隐隐约约能看出是“蓁”。
他忽然皱了皱眉:“好像,没有。”
——
火光骤亮,照得人脸色晦暗不明,纤长的手指在苍白的脸上几经流连,她终是不情愿地放下手,扭头怒喝一声:“他为什么还不醒来?他为什么还不醒来!”
跪伏在地的人都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遮住脸,没有一个人应话。
“若他明日还不醒,我便让你们全都陪葬!”
突然,一声轻笑传至众人耳中,江蓁怒目看去,那人隐在珠帘之后,人未见,声先到:“郡主父亲尸骨未寒,遗骸无人收,却在这里为情郎掉眼泪发怒火,真不知该说你铁石心肠,还是重情重义。”
第93章 那你喜欢我么?
江蓁的脸色本就不好看, 却因为见到了那个说话的人,刻意隐去了心中不快,她起身走过去, 对来人屈身一拜, 娇声道:“公主怎么来了?”
被唤作公主那人不俞二十的年纪,眼梢微微扬着, 晶莹的眼珠里透出几分算计,却有天真无邪的样貌作遮掩, 她绕过江蓁走过去, 往床那边瞧了瞧, 笑道:“我来看看这大禹的驸马爷, 到底长了什么仙姿玉貌,叫郡主能舍了自己父亲的性命, 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女子说的话里夹着钉子,江蓁怎可能听不到,她面色一变, 挥了挥手,大夫和下人们都应声退了下去, 她沉着脸转过身, 对那女子说话时多了几分生硬:“玉镜公主, 我虽与你有契约在先, 可你无权干涉我的选择, 家父如何用不着你操心, 我想救谁, 也与你没关系。”
月牙儿回头,也不生气,还是笑模样地看着她:“你父亲是死是活, 被那个姬珧蒸了煮了都与我无关,不过这个驸马爷可不是与我毫无瓜葛,当初说好了,我助他收服万州叛军,叫他占领繁州之地,再一步步登上皇位,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我的命令,现在反倒帮着那个姬珧对付我们!”
她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伸手拿了一杯桌上的热茶,江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而走到床边坐下。她看着深睡不醒的虞弄舟,不紧不慢地为他理了理被子,低声道:“他不是已经在我手上了吗……我不会再让他胡闹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阴忖,屋外冷风阵阵,让屋里的气温也降下几分,月牙儿抬头,看着江蓁的背影:“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蓁回头:“之前让你助他,是因为我以为他对姬珧只有仇恨没有感情,现在,我不相信他了……何必要推他上去呢,给他更大的权利,只怕也不在我的掌控,现在父亲已经死了,上原大军由我继承,你想在他那里取得的东西,我给你,只要你答应让我留下他的性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