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望了望窗外，顿了顿道：“雨好像小了许多，在下打扰小姐多时，就先行告退了。”
女子微笑着欠了欠身，口中道：“公子慢走。”
出了茶楼，一路冒着细雨赶回公主府，一进内堂便看见天香拄着下巴望着满桌子的饭菜出神。
冯素贞抖了抖衣衫上的雨珠，走到她身边，轻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天香如梦初醒般看着她，继而问道：“怎么衣服都湿了，当心着凉，快去后堂换一身。”
冯素贞抿着嘴巴露出一个温暖明媚的笑容，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道：“遵命。”
少顷，冯素贞换了身衣衫坐到天香身边，两人边用早膳，边说起白文轩和凌萧二人回鹭城的事情。
天香夹了菜放在嘴里，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等你身体彻底调养好，我们也回去吧。”
冯素贞无声的叹口气，徐徐道：“原以为辞官就可避过一切的明争暗斗，岂料天下之大，竟无一寸净土，我只想与你相安无事的渡过余生，可这两年的经历，足以让我身心俱疲。若有一天，能在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该有多好。”
天香放下手中碗筷，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驸马，不论我们在哪，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就是幸福安逸的，待你我暮年之时，静坐庭前，赏花开花落，笑谈浮生流年，不是很好吗？”
冯素贞澹然一笑，扶住她的手：“嗯，只要你我在一起的地方，既是净土。快吃吧，都冷了，等下吃完我们还要进宫见皇上呢。”
两人用罢早膳，收拾妥当之后，便乘着轿撵进了皇宫，此时皇帝刚下早朝，闻听冯素贞二人求见，立即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臣冯绍民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儿连忙伸出小手搀起父亲，一挥手，命一众宫人尽数退下，方才露出孩童的天真笑容，道：“爹，娘，你们可回来了，儿子想你们。”
天香嘿嘿一笑，摸了摸御儿的小脸蛋，兴致勃勃的道：“来儿子，让娘看看，好像又长高了，今天早朝如何？”
御儿一手拉着天香，一手拉住冯素贞，待三人俯身坐下，方才开口道：“每天临朝都是些枯燥的国事，有些听的懂，有些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李太傅每天让儿子自己翻阅奏章，不明之处就询问于他，烦死了。”
冯素贞看着御儿小小年纪，已然如大人一般皱着眉头，语调老成的讲话，不觉好笑：“御儿，你是皇帝，势必事事亲力亲为，洞悉国情，等你亲政的时候，便会游刃有余的处理这些枯燥的国事，身为男儿，又是一代帝王，这都是你必须经历的，知道吗？”
天香听完，略带不满的瞪了冯素贞一眼，娇嗔道：“御儿已经很累了，你就不要再给他施加压力了。”说着，她握了握御儿的手，笑着道：“儿子，娘带你出宫去赏枫叶，怎么样？”
不待御儿回答，冯素贞急忙抢白道：“不行，你怎么能私自带他出宫，万一出什么事情，我们怎么担当的起？你真是慈母多败儿。”
天香不甘示弱的反驳道：“什么慈母多败儿，御儿还这么小，每天听一群大臣在耳边唠叨国家大事不说，下了朝还要听你这当爹的教他帝王之道，这也太可怜了！”
“哎，爹，娘。你们无须为儿子争吵。”御儿适时的见缝插针道：“待会儿子还要去奉天殿听李太傅讲学，所以，娘，儿子哪都去不了。”
天香疼惜的望着御儿，缓缓的吁出气道：“儿子，这也许就是出身帝王家的无奈。”
御儿扬起小脸，故作轻松的说道：“可这无奈换来的却是一统天下的九五之尊啊。”
冯素贞见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又何尝希望御儿这般年纪就背负天下苍生在身，所言所行必须谨慎端正，其心智也早已超出他的年龄，不负其他孩童应有的天真，容不得一丝马虎。
念及至此，她淡淡一笑，道：“御儿，你有这般胸襟，他日必成千古一帝。既你要去听李太傅讲学，我和你娘就先回府了，明日再来看你。”
告别御儿，两人舍轿步行，一路无言，默默走回公主府。
冯素贞亦如往常一样，走进书房准备看书，她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天香就跟了进来。
“你...也看书？”
“你觉得本公主是看书的人么？”
冯素贞深吸一口气，环起双臂，颔首道：“那敢问公主来书房所为何事？”
天香撇她一眼，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轻轻的笃一下笃一下敲着桌面，静静思索了半晌，莞尔一笑道：“今天，谁说我慈母多败儿来着？”
冯素贞立在原处细细的盯着她，没有接口。
天香白她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哼，听说城郊的枫叶红了，驸马爷有没有兴趣，跟随本公主一同欣赏一下？”
第70章 <四> 浮生流年
冯素贞面带得体笑容，挑一挑眉毛，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驸马爷要是没兴趣呢？”
“那你会很惨...”天香黑着脸，吐出口中甘蔗渣，冷笑着回道。
冯素贞抿了抿嘴巴，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雪亮，质疑道：“刚刚初秋，哪里来的枫叶？”
“今年枫叶红的早，不可以吗？”
冯素贞哑然失笑：“红叶疯了？”
“呸。”天香咬下一块甘蔗皮朝对方掷了过去，轻笑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去不去？”
“好好好，你想去，那咱们就去，我先换身衣服。”言罢，她正欲转身出去，身后天香温润的嗓音幽幽响起：“且慢。”
“又怎么了？”
天香起身踱到她跟前，想了想，道：“今晨下过大雨，满地落叶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湿气太重，对你身子不好，改天再去不迟。”
冯素贞挥一挥手，声音隐隐透出疲倦道：“一朝风雨，满地残红。湿了花香，几许悲凉，奈何世间总无常..既然不去了，那我看书了。”
“不行。”
冯素贞轻皱眉头，面带不解之色：“我的公主姑奶奶，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天香一把勾住冯素贞脖子，慢里斯条道：“看书多无趣，不如..你给我画一幅画像吧，我还从来没见你作画呢。”
“我，不会。”冯素贞整整衣衫，不卑不亢的应道。
“是嘛。”天香微微一笑：“我们的状元公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可现在她居然说不会作画..说！你不给我画，是准备留着给哪个女子画呢？！嗯？”
冯素贞侧身一闪，淡淡道：“磨墨。”
“这还差不多。”天香趁机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取过旁边案上的香炉点燃，篆烟细细，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
她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冯素贞走到书案边，取过一只毛笔放在她手中，自己拿起墨柱，滴了几滴水在砚台里，轻轻的磨着。
冯素贞默默取过镇纸压好，笔尖轻蘸墨汁，在纸上一笔笔勾勒开来。
“呃...”
冯素贞目光不离笔尖，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
“你在画我..那是不是应该看看我..”
冯素贞抬起头细细望她一眼，笑着道：“我们成亲多久了。”
天香一怔，不明就里的答：“问这个做什么？”
冯素贞低下头继续作画，娓娓道：“成亲这么多年，你我耳磨厮鬓，形影不离，你觉得我还需要对照吗？”
天香咂咂嘴，绞尽脑汁的品味她这句话，半晌，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你还是别看我了，那样画出来的我，才是来自你心底的，嗯，不准看我。“
冯素贞撑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知道了，你只管专心磨墨就好。”
须臾，她长长舒了口气，搁下毛笔，在纸上轻轻吹了两口，道：“好了。”
天香原本已经困的昏昏欲睡，闻听她道一句好了，立刻精神抖擞的扔下墨柱，定睛观瞧。
画中的天香，头上梳着两条小辫，手持甘蔗，威风凛凛的骑在小黑身上，正是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头顶有散落的花瓣飘下，更添一丝娇媚多情。整幅画栩栩如生，精妙绝伦，天香深深看着画中的自己，不觉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