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然的面具裂了。
姜翟垂下长睫,影帝附身般让人顷刻间便感觉空气中被渲染了一丝低落的情绪。
陈奕然的身形变得很僵很僵,但姜翟却维持着这个动作又缓缓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吃x表情的青年。
“我最讨厌的就是以貌取人的人。”他没头没尾道。
没人接话,姜翟的手掌忽然落在陈奕然肩头,轻轻地、恳求似的捏了一下。
“……”陈奕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着眼皮应和,“第二讨厌?”
姜翟笑了起来:“当然是长得丑的人。”
下一句“陈奕然,没了我你就看上这种货色”还没有出口,才俊已经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你!你……你!”
半天没“你”出个结果,陈奕然掐着姜翟的腕骨想让少年撒手,但姜翟吃着痛却仍然笑靥如花,好像被喂了蜜似的。
他只能歉意地表示:“这顿咖啡我请。”
“没有下顿了!”终于捡到台阶的Alan理理袖口,愤怒地转身就走。
空气又安静下来了。
西餐厅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侍者们看足了热闹,笑起来又是精致的公式化礼貌。
作为资深的面具佩戴爱好者,陈奕然以前很喜欢来这种地方——不只是他一个人假,大家都假。
但后来他就不来了,因为陈奕然发现,公式化的人们下班后会立刻恢复生动的模样,而他自己,面具戴得实在太久,几乎都记不得最开始是什么样了。
其实他是不是本身就是这么假的人呢。
才俊一离开,姜翟就自觉自动地把手收回去了。
陈奕然没搭理他,小匙转动着咖啡拉花,听见少年在一旁不算自然的致歉:“咖啡我请吧。”
“……”陈奕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小匙搁在茶托上,回过头,眸光平静地看向姜翟。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翟定定地看着他:“路过,你又为什么?”
陈奕然微微挑眉:“你不是知道吗,相亲。”
姜翟语气微妙:“和男的?”
陈奕然的心头有些烦躁,强压下仍然忍不住皱眉:“我是gay,你恐同?那就离我……”
一向知礼、永远会等到聊天对象说完句号才开口的姜翟突然打断了他:“我也是。”
“……”陈奕然错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
姜翟转移话题:“奥赛结果出来了。”
陈奕然猝不及防,近乎迷茫地回答:“我知道。”
初赛省一,马上要去参加冬令营竞夺全国奖项,再拿一次一等奖就能保送。
学校大喇叭周一来来回回通报了五遍,连2号楼的艺术生们都叽叽喳喳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清北伸出橄榄枝的未来。
陈奕然不自然地扭过头:“你妹妹呢?在家吗。”
“去我二姨家玩了。”姜翟回答。
紧贴太阳穴的脉搏跳得毫无节律,陈奕然的呼吸不动声色地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他终于平复好呼吸重新转头看向少年时,却又再次在姜翟深邃的直视目光中乱了心跳。
“谢谢你周末帮我陪绻绻,谢谢你让我去上竞赛课。”
“陈奕然,我想要的礼物,是和你……”姜翟咬牙切齿,“吃顿饭。”
他一个大喘气,惊得陈奕然都屏住呼吸半刻,回过神荒谬地发觉自己刚才竟以为姜翟将要脱口而出的是“约会”。
他疯了吗。
“吃……”他拧着眉心,有些不解,“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吃饭?”
C1栋1201和1202的厨房与餐厅,不是都快变成他们邻居间的公共餐吧了吗。
姜翟的后槽牙磨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响,他喉结滚动,出口时几乎哑了嗓子。
“你说得对,那我要换个礼物。”
陈奕然搞不懂这高中生比海还深的心思,食指指尖无知觉地掐在拇指指腹上,面上平静道:“你先说。”
姜翟:“我以后叫你陈奕然,你不许凶我。”
陈奕然立刻凶他:“不可能。我是你的老师。”
姜翟眯眼:“我可不是艺术生,我是竞赛生。”
说到这里,陈奕然才忽然发现,从刚才姜翟坐到自己身边,他就一直在“陈奕然”“陈奕然”地没大没小地叫着自己。
而且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在和男人相亲,正常人会立刻往这个方向想吗?
姜翟很坦然:“我在楼梯间听到你打电话了。”
“……”陈奕然几乎被他弄得无语了。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就是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场面。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男生永远都踩在他控制不了的边缘。
甚至他根本就是默许了姜翟一直叫自己“陈奕然”。
比他想得更糟糕。
陈奕然的目光与心跳一起平静下来,在姜翟逐渐认真甚至意识到什么开始锁眉的神情中,男人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但我的确就是你的老师。姜翟,以后在公寓见到,也叫我老师吧。”
姜翟几乎失控地要捉住他的手,但被陈奕然从容地躲开了。
“我周末还要去画室,没有时间帮你陪妹妹了,你去找别的亲戚吧。”
他怎么能,真的突然就改变一副面孔,仿佛冰川般轰然严丝合缝,再也寻不出丁点儿之前的真实温度。
姜翟快被他逼得窒息了,声线低落,像是他遇到陈奕然后才突然变得十分拿手的示弱。
“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远亲不如近邻,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麻烦几年前才正式初见的佟绮烟,他和姜绻都发自内心地不自在。
也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姜绻会不会有“不自在”的情绪感知,只是他自己的那份不自在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要分担给妹妹一部分,才显得自己不会太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陈奕然的语气依旧温和,出口的话却如冰锥般刺人:“我只是你的美术老师,生活上的事情,你去向班主任和校长寻求帮助吧。”
姜翟猛地站起来,定定站了一会儿,似是有千言万语无法宣之于口,他忽然转身走了。
陈奕然说得对。
由于一个失误,提前在时空旅行中醒来的移民者在几千座休眠舱中独自起身。
这座走在航道上的飞船距离地球与新家园都有近百年光阴,他将一个人老死在通往崭新人生的旅途中。
一个人在无人的旷野上呆了太久,他也许就是下意识想拖另一个人一起下水。
比如故意伪造一起事故,让那个一颦一笑都和自己心仪方向完美贴合的人也从几百年休眠之中提前醒来。
夺走他的人生,陪伴孤独的自己一同老死。
那个人不是于点。姜翟放过了他,现在也该放过更加无辜的陈奕然。
风铃重新响起,大门紧阖。
陈奕然这才结束屏气一般艰难地扶住桌角,低着头,深深地吐息。
他说的都是作为老师应该说的话,这很好,他们之前太像邻居了,那样不对。
不对。
他刚才做的才是正确的。
西餐厅的留声机播放着Canvas Townlet的《亲爱的,这次日落》。
他抬起头,眼神重复清明。
再见,姜翟。陈奕然想。
第62章 冬季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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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时候,姜翟去了首都,参加为期一周的化学奥林匹克国家集训。
今年各大比赛、考试与录取工作都推迟进行,全国决赛也比往年迟了整整半个多月,刚刚好够大家为姜翟的十八岁成年庆生。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汪皓霖好奇地问道:“升哥高一留级就算了,怎么姜儿你也十八了?”
郁子升:“你说谁留级?”
姜翟按住开始活动腕骨的表哥,忍笑道:“跟我哥一样,本来要在国外念小学的,中途又回来了。”
回来不久,邻居家就搬来了一个粘人又可爱的小朋友。
绝版唱片的礼物已经提前送给姜翟了,于点咬着筷子眨巴眼睛,被郁子升捏住手腕挪开嘴唇,轻声教训他:“不吃饭别咬筷子,被人打闹碰到,戳烂你上颚。”
“……”汪皓霖有点无语,“升哥,你吓唬小孩也太有画面感了吧。”
于点心有余悸地把筷子放下来,转头看向姜翟:“你生日怎么过呀?你想去哪家餐厅吗,还是我们就在家里吃饭?”
姜翟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在家吃顿午饭就行,我妈回国了,晚饭和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