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武馆家的大小姐,远嫁到北方的商人家做继室,一生再也没有回过家,但却给这栋四季分明的小房子带来了亚热带与生俱来并伴她一生的慵懒。
于祁云不喜欢她,一定是因为少年时代王家卫看得太少了。
于点就很喜欢那些颜色秾艳的老电影,也很喜欢丛嘉。
只要可以挨着奶奶,让他不说话变成锯嘴葫芦也无妨。
但午饭时,习惯了少爷仔雀鸟一样叽喳的曼曼姐却在沉默的杯盏碰撞声中忍不住寂寞,搭话问他学校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于点想了想,趣事倒是没有,但有一件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事。
春分那天是燕子从南方归来的日子,同时也是夏洛洛的生日。
班花的生日没有和大小姐一样铺张,只邀请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去看了场电影,而后吃了顿精致的晚餐。
和她关系好到被邀请的同学只有于点和何旦。
晚间的时候,于点被女孩子哄去自助区挑甜点,而何旦留在靠窗的位子上,被她表了白。
“夏洛洛。”
男生近视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大了些,许久才滚了滚喉结,歉意而认真道:“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我知道。”女孩子笑了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虽然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希望你知道后也不要害怕,我只是希望上学期没有说出口的话,长大一点点的我可以帮帮她。
对我与她来说,这都是一段没有压力的,想起来会笑的,非常轻盈的情感寄托。
而让你知道有人正单纯地,没什么缘由地把你放在心上不长也不短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想让你有压力。
曾经被这样喜欢过的我,现在也非常感谢那个人,想起来总会觉得温暖,所以我希望让被我喜欢的人也可以开心一刻。
毕竟能被夏洛洛喜欢你真是赚大了呀。
开玩笑的啦。
坦白真是需要勇气,悄悄喜欢的人总是非常容易自己感动自己,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未来的某一刻,在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想起,世上曾有人非常喜欢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然后就可以多一点点面对这个狗屁世道的勇气。
所以不要有负担。
在空荡荡的地方暗恋一个人久了,总是想要听到哪怕一点点回声,就算是拒绝也没有关系。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我想说出来,麻烦你抽空听一听。
谢谢啦。
新的一周,夏洛洛忽然剪掉了自己那一头惹人羡嫉的长发飘飘。
她的新发型只比《重庆森林》里王菲的短发长一点点。
美人是上帝的造物,一样的发型穿越到数十年后,依然是一样的古灵精怪。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但女孩子眉眼弯弯,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
同桌张了张嘴想同她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但夏洛洛眨了眨眼睛,仍然与从前一样善解人意。
“我在周末看了雨点推荐的王家卫。”她说。
男怕叹气,彷徨无计。
女怕托腮,相思成灾。
叹气的于点与托腮的夏洛洛一起站在天台上。
“你仍然喜欢他吗?”于点问。
夏洛洛笑了笑,似乎觉得他的问话有趣,于是也重复了一遍。
“我仍然喜欢他。”
暗恋不易,点点叹气。
“喜欢一个人,真难啊。”他说。
无时无刻不想靠近他,坐在一起,听他说话。说什么都好。
但我却不敢告诉他,怕他的心跳与我的并不一致。也不可能一致。
夏洛洛和他站在一起吹风,像是王菲趴在货柜上看梁朝伟那样看云朵,语气带笑。
“这是门注定拿不到满分的选修课,你选了吗。”
问话时,王菲又变回夏洛洛了。
《如何喜欢一个人》。你选了吗。
选了呀。
“好意头。”
奶奶又有些糊涂了,对着雀仔唤出一个它不认识的名字。
醒过来的点点伏在她脚边,试图扑鸟。
“坏东西!”
“点点!坏东西!”
无辜被鸟扑着翅膀叫骂的于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给郁子升拍了一张卧室的照片,因为对方刚刚在QQ发来消息,请教他八九岁的小男孩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于点十五岁了,和小男孩也存在代沟,但他在老宅的卧房却刚刚好停在了小点点八九岁的年纪。
他给郁子升拍了一张自己塞满小人书与乱七八糟玩具的书柜,插着鲜花的阳台,最后是贴在床头被丛嘉后来又加固过的笔迹稚嫩的便利贴们。
“喜欢牛奶无罪”
“老师让我演仙人掌但我想演王子”
“哥哥是狗”
“我今天成功地失败了”
“点点好可爱”
对面许久没有回复。
难道照片发太多了吗。
于点纠结地长按图片,发现“撤回”键已经超出了时效。
“有参考价值吗?”他磨磨蹭蹭半天,发出去半句问话。
“好像没有。”对方回答很快。
心跳失衡,于点撇着嘴巴从床头滑到了床脚,盘坐在地毯上,垂头丧气地收到了第二条消息。
“因为点点太可爱。”
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八九岁的小男孩,都要更可爱。
手机被慌张地倒扣在床单上,于点红着脸一起躺下来,耳边是心跳声震如雷。
他甚至忘了告诉郁子升,自己在便利贴上写的点点不是自己,是他家里曾经年纪还小的那只小狗点点。
但其实告不告诉都没关系呀。
因为此刻,燕城的另一边,那个被小表弟小表妹们缠得焦头烂额的郁子升,正在满屋孩子奔跑的尖叫声中,看着手机照片里,书柜角落处那张颁发给“幼儿园最优秀小朋友”的奖状,嘴角的弧度弯得根本就撇不下去。
他似乎问错了人,但又永远地问对了人。
燕城最可爱的小朋友。
#
饭后午休,于点扶着奶奶回屋午睡。
丛嘉困倦地闭上眼睛,他却赖在床边看她,不舍离去。
于点声音很小,像在说一个秘密。
“奶奶,哥哥好像要有小宝宝了。”
奶奶没有回应他,他却像找到了一处安全的树洞,趴在丛嘉的枕头边窃窃私语。
那日无意偶遇于琛,周末的时候,于点没有忍住又偷偷往医院跑了一次。
抱着白来一趟的觉悟,他却如有神助般在妇产科再一次看见了那两人的背影。
他还听见,于琛叫姐姐“fen fen”。
不知是哪个fen fen,是馥郁芬芬,还是暮雪纷纷呢。
趁着于琛去食堂买饭,于点悄悄在他走出来的病房外面站了站,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但转身后却被站在他身后不知多久的身影吓了一跳。
女生比远看时还要单薄,挺着的肚皮圆滚滚,衬得她更加形销骨立,比上学期初次见到的顾子还要瘦弱。
但她的眼睛很亮,透着星星一样的光。
“你认识我吗?”她笑着问。
偷窥被抓了,于点红着脸摇了摇头。
女生了然道:“那你就是认识于琛?”
于点低下头没说话,女生便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柔声像安慰:“扶我回去好吗?谢谢啦。”
和于家大少爷绯闻里传的那些大眼小脸的网红姐姐不一样,这个姐姐的五官乍看之下并不突出。
她太瘦了,嘴唇也泛着令人不安的青色。但气质却让人很舒服,看着会忍不住想和她一起笑。
左棻。芬木棻。
于点看到了她床头的名字。
原来不是馥郁芬芬,也不是暮雪纷纷。
“是一种香木的名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与西晋一个才女同名,不过我只有样貌像她。”
沽名钓誉的晋武帝后宫佳丽达万人,左棻姿陋体羸,常居薄室,只是那昏君娶来做文学道具的“女诗人”。
于点写作文只知司马光砸缸,不识洛阳纸贵的左思,更没有听过那才子晚景凄凉的妹妹。
傻乎乎的小学渣只觉得才女必定很美,便弯起嘴角,对棻棻姐姐笑了笑。
他是真的觉得她很美,于琛的眼光难得很不错。
“姐姐,你肚子里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呀?”
于点好奇地打量着快要把女孩腰撑断的宝宝。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辈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