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问的是隐私的事,但当说起那个少年的时候,陈奕然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抗拒:“他……好像最近喜欢上了摄影。”
从建筑转行的摄影师季玩暄眨了眨眼,笑了起来:“嗯?最近?”
确实是最近。
年前的假期,艺术生们绝大多数都离开学校去了一些专业机构集训,美术老师陈奕然得了空闲,又被老校长安排着去给补课的高三监晚自习。
他样貌好,脾气也温和,很受那些基本没有上过美术课的学生欢迎,而为了不让这个美男子令大家自习时心有旁骛,彭校长很会端水地安排他每天换一个班级。
——其实,您直接放我假就行了。
校长瞪了他一眼。
——你想得美。
监自习是件很无聊的事情,陈奕然不像别的任课老师那样还有作业可以批改或是备课,一般也不会拿出手机妨碍同学,基本上都只是坐在讲桌边,百无聊赖地翻阅留在桌上的书本。
忘了是从哪天开始,他去的每个班级的讲台上都多了一本杂志。
《读者》《知音》《儿童文学》《漫画PARTY》……若是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哪位老师落下来的巧合,但在第七次从某一页翻到一张特意标注了日期的拍立得相纸后,陈奕然再也没法装瞎当看不见某位少年的小心思了。
手中的相纸印着常在教学楼下出没的一只橘猫,构图从专业视角来看挺一般的,但是橙红色的光漏得很讲究,一下给这张照片增添了不少迷蒙的艺术色彩。
那一天刚好轮到陈奕然监高三一班——也就是姜翟班级的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大人抬眼看向正坐在教室后排若无其事做着理科题目的少年,无端地竟然想象出了他蹲在教学楼下举起相机偷拍的模样。
陈奕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可惜姜翟当时正忙着在心上人面前装逼刷题,没看见,还是第二天听同班的女生提起才知道:陈老师昨天晚上不知想起什么,笑得好好看啊。
姜翟:“?”
你笑就笑,为什么不提前给我打招呼啊。
姜翟气都要气死了。
他很久没有看到陈奕然露出那样放松的笑容了,忍不住一遍一遍想象,是他从前坐在自己家客厅的卡通泡沫地垫上,苦恼许久后终于成功给姜绻扎好辫子时的那种笑容吗。
姜翟很想念,想要再次看见,而老天爷垂怜他,竟然真的让他在滨江的暖阳里再次看到了这样的笑容。
虽然陈奕然不是在对他笑。
但是……他看过来了诶。
将近元宵节的初春带着暖意降临大地,阳光温好,万里晴空,延时镜头中的人影憧憧后,快一米九、单眼皮、睫毛长、化学成绩好的少年就站在光影效果最好的地方,从外套兜里揣出一只手,向他们的方向挥了挥。
“妹妹不在啊,看来是有备而来。”季玩暄抿了一口咖啡,幸灾乐祸地调侃。
“……”陈奕然无奈地对姜翟点了点头,谴责的目光投向师弟。
是谁说的,只要他敢发定位,姜翟必不敢来。
“嗯……”季玩暄笑吟吟地伸了个懒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随便建议一下嘛。”
陈奕然没有说话,季玩暄抬起手,向那每一帧都可以捏出一张艺术品镜头的少年摆了摆,再次笑道:“欢迎来到Luis plus。”
第107章 浮游熔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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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立春要躲春,但这一年的二月初,满大街都是乱跑乱跳的少年人。
往年别说是立春了,整个春节期间陈奕然都可能只会躲在家里看电影,或者是若无其事地去不放假的外籍事务所继续上班。但今年他不仅被季玩暄从家宅拉了出来,此刻还在和另一个小他快要十岁的少年在江边散步。
真是没想到啊。
“老师来和朋友聚会?”少年无所事事地问着显而易见的问题。
姜翟今天穿的是去年去欢乐谷过万圣节时借给表哥和发小的那件黑色卫衣,手臂上的拉链敞开露出骨骼的印花,又酷又夸张,在家长眼里非常不适合欢天喜地过大年。
但陈奕然虽然年长他些许,还没到当家长的地步,瞧着姜翟一身黑的装束也不奇怪,直到少年从衣兜里取出副墨镜在眼前比着作怪时才笑了出来。
“另一件呢?”他问。
当时不是借给了郁子升和于点一人一件,尺码差不多,小的那件也被小雨点穿成了oversize。
姜翟眨了眨眼,“留给你穿”的句子在舌尖过瘾似的划过,他轻咳一声,正经道:“给我哥了,我不穿他穿过的衣服。”
所以他身上的这件就是于……
姜翟:“那件也给我发小了,这件是我新买的。”
破落户出手倒还挺阔绰。
江边的阳光晃眼睛,姜翟专注地将墨镜帮陈奕然戴上,而后——很满意自己作品似的——酷哥笑起来,一点也不酷了。
周围游客喧闹,陈奕然透过暗色镜片目不转睛地盯了姜翟一会儿,直到少年被看得耳根发红不自然地转移目光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全都是血丝。
姜翟扯了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卖惨的机会:“干眼症引起的过敏性角膜炎。”
陈奕然“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跑出来乱逛?”
姜翟:“……”
男生眨巴着自己奇痒无比的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陈奕然抵死不认:“我没有。”
姜翟掏出手机展示两人的聊天页面:“那这是什么?”
陈奕然:“……”是他轻信人言的代价。
他不说话,少年就固执地举着手机,眼睛干得不行了也强撑着眨也不眨。
这学期以来,姜翟在陈奕然面前好像无意识地开始变得有些幼稚。
偷偷叫心上人的名字,杂志里的拍立得,往他家门缝里塞的化学试卷……陈奕然有时候都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只报恩的狐狸。
现在也是。
十八九岁的男生喜欢人时的行为在大人眼里无疑是幼稚的,就连姜翟此刻向陈奕然问罪的得意都透着无从遁迹的忐忑与紧张。
可是在除去陈奕然的所有人眼里,姜翟都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独独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他变得有些不自信。
毕竟他喜欢的是那么好的陈奕然。
可他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陈奕然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另一副崭新的墨镜,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为他仔细架到了过敏性角膜炎的干眼前。
男人笑了笑,温声承认:“嗯,是我叫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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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孔老师保佑,子升哥哥下个月底顺利通过体育统考,准考证号我还不知道,但他的身份证号是……”
游人香客络绎不绝的孔子学苑里,郁子钰看着跪在孔子像前一本正经念念叨叨的小雨点,有些好奇地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他许什么愿呢?”
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的郁子升漫不经心道:“跟我一起上燕大吧。”
挺自信啊。郁子钰挑眉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堂弟,笑问:“不考虑一下T大吗?”
位于首都的全国最高学府,除了理工和法学,医学也挺出名。
像是想起了某个正在那念医科的渣男,郁子升立刻拒绝:“不了,你们学校不适合我。”
“嘁。”郁子钰翻了个白眼,重新看向那左边领着弟弟右边牵着妹妹拜孔圣人的小雨点。
一小时前,姜翟走之前向姜绻许诺,等看完灯,在路过的摊位上集齐七枚许愿符,他就来接妹妹。
他说得轻巧,但帮姜绻赢许愿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真心亲人。
燕城的灯会有个不成文的说法,集齐七枚颜色不同的符一起许愿,必定心想事成。
他们现在跟大多数人一样,手里是有八九张了,但颜色还是有重复的,就这么直接去许愿了多少有点遗憾。而于点为了把机会让给姜姜和妹妹,自己主动跑孔老先生这儿来祈福了。
“你说……”郁子钰忽然歪过头靠在了郁子升的肩上,“点点不会是真的在帮你求学吧?”
郁子升没说话,视线所及的男孩子跪在孔子像前的蒲垫上,正在非常非常虔诚地向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叩首。
他其实以前不信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