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话,一位分外富态的老者,怒气冲冲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鹤发童颜的圆脸。
裴恭登时腿一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面前这人,竟然是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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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走下马车,见到跪在地上的裴恭,怒意更盛。
袍袖向后一甩,福王双手叉腰骂道:“你既然是奉旨前来,代表的就是天子脸面,岂有随随便便下跪之理!给老子站起来,没骨头的孬货!”
见裴恭两腿发软,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福王忍不住猛然暴喝:“站起来!”
这边裴恭好不容易站住的脚,又软了。
总算,哆哆嗦嗦传完了圣旨,裴恭就要带队将楚澜送去宫里。福王摆摆手止住他,对楚澜说道:“丫头,叔爷爷跟你一起去。”
又瞪了裴恭一眼,“本王难得与小辈儿出游,却被这不长眼的东西扰了兴致。我得去问问咱们陛下,这种废物他是从哪儿捡来的,满嘴喷粪,着实少见!”
刚得意不到半天的裴恭,此时真是恨不得从来没领过这趟差事。即便是遇上楚太傅,他也能抛开颜面在天顺帝面前推脱一二,可遇上这位福王,怕是他十张脸皮扔在地上,也不会叫对方心软。
惊骇万分、慌张失措的裴恭没有发现,福王乘坐的那辆马车在车帘摆动间,里面似乎另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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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宫,天顺帝见到楚澜本已有些意外,又看到一旁臭着脸的福王,更觉得疑惑。
然而没等他开口,福王就哗啦跪下,惊得天顺帝赶忙小跑上前,去把这位祖宗扶起来。
福王不肯起,还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先诉起苦来。“你叔叔我是老了,没想到竟一把年纪被人指着鼻子骂乱臣贼子。我原本自己个儿觉着,我这岁数虽然是大了点,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想着能再上沙场为国立功。可如今,唉呀,你爹当年都舍不得骂我,没想到如今这般被人瞧不起,随便一个猫猫狗狗,都敢指着鼻子教训我!”
天顺帝眉头皱起,看向一旁装鹌鹑的裴恭,喝问道:“怎么回事?”
裴恭又立刻跪倒,扑在地上哭道:“陛下,末将有眼无珠,不知道福王殿下竟然会与楚、楚、楚小姐走到一处去。福王殿下在马车里面不、不出来,末将便以为是什么人故意要折损天子威严,就、就说了些糊涂话,冒犯到了福王殿下......”
福王听他在这里竟然还敢挑拨离间,顿时大怒:“你放什么狗屁!”蹭蹭两步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踹向裴恭。见裴恭还敢闪躲,又灵活地补上一脚,正中他面门。
转过身来,福王叉着腰气说道:“瞧瞧,他说的什么混账话!丫头是小澈明媒正娶的娘子,陛下您都没有废了这门亲事,他倒好,张口连楚小姐都叫上了!”
上前一步,福王继续说道:“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正准备出城去逛逛,就遇上了这丫头。丫头识得我的马车,尊敬我这个老人家,便与我一同出了城。谁知刚走了不远,就有下人来说,你有旨意要找她进宫,我也没了游兴,就一起回来了。什么叫我与她走到一处去,怎地,我孙辈儿的好媳妇,还不能来跟她叔爷爷一起散散心了?”
又指指裴恭,“我们还没到那小院儿呢,就见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这混账东西在里面扯着嗓子叫骂,还敢编排我老顾家媳妇的清白!怎地,传个圣旨,是叫你吵架骂街传出个笑话吗?我见他嘴巴不干净,就懒的下车,他倒好,巴巴跑到我马车跟前,说我是乱臣贼子,还叫我滚出来?好家伙,那声势,天子出巡都比不过呢!京城百姓可都看到了,真是丢人现眼!”
“嘿,这小王八蛋还敢恶人先告状,我倒要问问你裴大将军,到底是谁在折损天子威严!”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天顺帝早已面色铁青,裴恭更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天顺帝阴沉着看向裴恭,“裴参将,朕不过是叫你去传个旨,你就是这般行事的?”
裴恭再不敢辩解,哭嚎道:“末将、末将是叫猪油蒙了心,叫鬼迷了心窍,陛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下次,末将绝不敢再犯!”
天顺帝一双鹰目看向他,忽然冷冷一笑:“也不必等下次了,裴参将的这身官袍,有些旧了。不如,就脱下吧。”
裴恭再撑不住,彻底瘫软在地。李若愚瞧着天顺帝脸色,忙挥挥手,让几个小内侍将他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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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过身时,天顺帝已换上一副温和笑容,对楚澜说道:“丫头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楚澜点点头,“不敢劳陛下挂念,臣女如今已好些了。”
天顺帝又笑笑,“何须这般见外,阿澈虽不在了,但你与朕始终是血脉亲人,就还照阿澈往日那般,唤朕皇伯父吧。”
说这番话时,天顺帝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楚澜。见提起顾子湛时楚澜不由自主微颤的眉眼,向来清冷的面上流露出难掩的悲伤。天顺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疑惑。
又寒暄几句,天顺帝便微微颔首,说道:“近日来皇后总有些头痛,义许看过后说是她忧思过重,大约也是思念你了。你便去陪陪她吧,如今你身子也好了些,以后也时常来陪她说说话。对了,正好此时义许当也在她宫中,朕让她也给你诊诊脉。”
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之事,是皇伯父思虑不周,选错了人,游儿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楚澜点头应下,便向合坤宫而去。
待楚澜走后,天顺帝又看向福王,笑着问道:“您还生气呢?”
福王没甚好气地哼了声,挥挥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还犯不着跟他置气!”
天顺帝哈哈一笑,“当年的顾七爷风流不羁,如今年岁大了,也是风采依旧啊。”
福王嘟囔道:“莫要打趣老头子我了,哼,下回再叫我遇到那个小王八蛋,还得踢他的脸!”
随后,福王眉头一皱,正经起来说道:“陛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北境?”
天顺帝一怔,随后摇头道:“皇叔啊,您都这把岁数了,我不能让您去犯险。”
见福王想要反驳,天顺帝便继续说道:“这北境谁都不用去,戎族难成大器,如今的兵力,足矣。”
又对福王安抚笑笑:“放心,朕心里有数,断不会叫歹人占去便宜,皇叔尽管放心。”
福王也不再争辩,甩甩袍袖坐去一边,“哼,我老头子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舒展舒展筋骨。”
天顺帝无奈笑笑,忽然冷不防地出声:“皇叔今日,与那楚家丫头,当真是在城内偶遇的吗?”
第七十章 心有志鸿鹄,别离亦不孤
福王听天顺帝这么说,忍不住皱起眉。“陛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觉着, 我还能欺瞒您?”
天顺帝忙笑着打哈哈, “我可没有这么想。唉,我就是觉得,阿澈虽然有错, 但她还年轻,并非不可雕琢。许是我年纪也大了,她又、唉,竟是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心里总有些不忍。楚家那丫头也是可怜,膝下无一儿半女,阿澈一走,就只剩了孤零零一个人, 皇后也没少为着这事儿掉眼泪。”
“虽然她看着就是个重情义的, 但总也是没想到,她这身子竟会因着这事儿垮了。唉, 这几个月来, 闭门不出, 也不愿让义许给她看诊, 光看着面色,也是愈发憔悴。皇后担心她身子总也不好,这不,也犯起了头疼, 我心里不忍,就想着宣她入宫瞧瞧。也没想到竟会这般凑巧,她不光难得出了府,还遇上了您老人家。”
福王挑眉,“那也是她与我有缘,合该是一家人!”
又想到天顺帝前面那番话,福王面上也带出不忍,叹气道:“唉,小澈那孩子,我想起来也心疼。乖乖巧巧看着就让人喜欢,早先在大理寺时也是个能吃苦的,办起事来也挺有头脑。你说,怎么最后就落得这么个结果!”
抬头看向天顺帝,福王皱着眉认真道:“说实在的,她犯下的那些事儿,我是有些不敢信的。对了,廉家那小子不是回来了吗,他可有查到什么?还有,他老子为啥把他给绑了,阵仗还闹得挺大,是不是你发下的是密令,他廉家那些脑子一根筋的粗人,就这么给弄叉劈了?”
听福王提起这事儿,天顺帝只觉得胸口处被太子带起的那团火又要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