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魏铎立刻带人去刘胜文府上将曹广寿拿了回来。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曹广寿竟死在了京兆府的大牢里。
刘胜文立刻将此事禀告了东宫左春坊的主官——左庶子裴文清,裴文清立刻上报东宫詹事许若谷。许若谷与太子有半师之谊,又是楚太傅的得意门生,这事,便自然被太子与楚太傅知晓了。
而这边,第五铭身为京兆府尹,自然也将此事写成奏疏,在第二日朝会中上呈天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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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朝堂之上,便见双方各执一词。裴文清与许若谷斥责京兆府办案不利,未曾与东宫通报便擅自抓人,滥用苛刑牵扯出了人命。第五铭则怪东宫左春坊与詹事府枉顾刑典、阻拦办案、包庇罪犯,双方吵作一团。
楚太傅突然出声,却并未就案件有甚说明,只说道,京兆府审案未知会福安县,且去河东府查访时也未与河东府交涉,有越权之嫌。
他这一开口,许若谷也转了声,向天顺帝请罪,道他御下不利,请求责罚。
他二人这番一唱一和,第五铭一句话没说,就已经在天顺帝心里被坐实了越权和失职。对此,第五铭心知肚明,却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天顺帝便下令,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务必要查清这些私铸官银的来源和流向,至于曹炎所说与曹广寿私卖东宫藏物之事、以及可能牵扯出的东宫其他问题,则交由太子去查。一件案子分作两件,足可见天顺帝对太子的庇护之心。
但天顺帝如此行事,不光令京兆府上下寒心,也引得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东宫属官出了问题,虽然天顺帝下旨由太子去查,但太子必不可能亲自去查案,还得安排詹事府去做此事。如此一来,岂不成了自己查自己,又如何能保证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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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兆府听着魏铎等人讲起此事时,也都是愤愤不平。
在他们看来,曹广寿本就嫌疑重大,如果一开始那东宫左春坊的中允刘胜文不包庇他,早早将人抓了来,一番审讯下来,早就有了结果,又何须复杂至此。且京兆府本就比河东府高出半级,即便是跨区查案,也是寻常,往日也不见那些官老爷们说什么越权,如今牵扯到他们自己头上,这些便都成了把柄和错处。
听到这里,顾子湛也有些疑虑,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曹广寿的死因是什么?”
她刚一开口,便觉失言,果然便看到邢康在看她。忙退后一步,不再多说。
邢康看过顾子湛一眼,便也看向魏铎,点头道:“确实,这个曹广寿是因何而死?”
魏铎倒没在意顾子湛的插嘴,随意答道:“绝非用行致死,这点我京兆府问心无愧。那小子八成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刚带回来就昏死过去了,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口吐白沫,唤来医官一看,人早就死了。”
邢康眉头微蹙,对他身边的那两位寺丞说道:“烦劳李寺丞带着傅司直去将此案的卷宗及相关证物与京兆府各位大人做移交,王寺丞与王司直带人去将那曹广寿的尸体及随身之物带回大理寺。”说罢,见二位寺丞带人走了,又转身看向魏铎,开口道:“还请魏参军领路,下官这便去将那曹炎带走。”又对顾子湛说道:“顾寺丞且随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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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铎与邢康等在外面,顾子湛便跟着衙役进入京兆府的牢房。
京兆府的牢房在高墙之内,先是两排相互对着的低矮平房,每间约有三平米,里面挤着七八人。门窗很小且皆无遮挡,只有细密的生铁根根直立,墙厚有一米,铁栏杆有二指宽,中间的间隔约有一寸,内里污秽横流,臭气熏天。听衙役说,罪轻者方可居此。
再往里走,依旧是矮房子,门窗却小了许多,顾子湛便知,这里关押的犯人罪刑当比先前见过的重一些。
及至走到另几处房前,门窗皆无,屋檐下仅有一处半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这便是死牢了。
随着衙役们将牢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恶臭与血腥气夹杂,险些将顾子湛熏倒。
待门被大敞开,顾子湛便看到里面有一人趴在地上,手脚四肢皆被铁链缠绕,铁索很长,牢牢钉在后面的墙壁上。
一个衙役上前,抓起那人乱糟糟的头发,扯起他的脑袋看了一眼,便对外说道:“上枷锁,将人带走!”
几个衙役便上前将人从地上拖起,上下都戴好枷锁,把人连拖带拽的拉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顾子湛看着面前有如一滩烂泥、满身血迹秽物的曹炎,只觉得这早春的暖阳与阴暗的牢房一比,竟是如此单薄,根本无法驱散这长年累月的阴湿与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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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炎惨败着一张脸,身子瘫软站不起来,却强撑着仰起头,看向顾子湛。
他目光空洞,浑浊的眼睛盯了顾子湛许久,忽地咧开嘴,喃喃一句,“您,终于来了。”
第二十九章 几方被牵扯,心异志难合
曹炎说完那一句便昏死过去。拉着他的几个衙役面面相觑,看向顾子湛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顾子湛心中诧异,又带上几分火气。不说她,就连顾澈也从未与东宫詹事府打过交道,更不曾与这曹炎见过面。眼下曹炎却忽地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令她很是不悦。
瞧那几个衙役神色,顾子湛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又对这几个衙役喝道:“愣着作甚,莫非要本官亲自抬人?”说罢,狠狠一甩衣袖,大步向外走去。
几个衙役也很快回过神来,他们虽不知顾子湛的亲王世子身份,但也识得她那身六品官袍,当下再不敢多想,赶忙七手八脚将曹炎拎起来,半拖着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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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邢康,另外的那两拨人也传来了信儿,皆准备妥当。邢康便命随行的大理寺官差将曹炎带回大理寺,他与顾子湛骑着马,在队尾押车而行。
见身边没旁人,邢康忽然对顾子湛问道:“不知顾寺丞以为,陛下为何会将此案交给我大理寺负责?”
顾子湛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想了想,谨慎开口:“先前已听魏参军说过,此案不光牵扯京兆府,亦与河东府相关,所以由京兆府出面并不合适,陛下便安排由我们大理寺负责了。”旋又加上一句,“难道邢寺正认为,陛下另有深意?”
邢康却是一笑,压压唇角的胡须,说道:“京兆府出京查案又不是头一遭,且因着前任京兆尹杜九龄德高望重,京兆府已隐隐有‘小刑部’之称,我大昭许多府县,都曾直接向京兆府递过案纸。”
“所以这一点,根本不算问题。”
顾子湛有些不解,便向他看去。
邢康眼中似有深意一闪而过,继续说道:“这事儿的重点是在于,第五铭在陛下心里啊,已不是纯臣。”
“京兆府收到检举东宫的密报,第一时间却没有上报陛下,反而自作主张开始查案。从案发至今,已整整一个月,这么久的时间,连京城里都有了些流言蜚语,偏偏第五铭捂得死紧,没给陛下提起半句。此事牵扯东宫,与国本相连,在陛下心里自然是大事,他如此作为,你说陛下会不会疑他?”
顾子湛有些诧异,要说起来,第五铭的做法并没有不妥,也皆是按照律法规定行事。但既然邢康这么说,她想多听听,便淡淡一笑:“下官见识浅薄,确实没有想到这些,还需邢寺正提点一二。”
邢康却敛了笑,看向远处,悠悠道来:“无论第五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此番已在陛下心里留了墨点,日后这仕途,怕是会有些艰难了。这事,对我等也是个警醒。”
他话锋一转,语气似有疑惑,“说来也怪,陛下仅得东宫一个儿子,储位稳固,按理说不该会有那夺嫡之患,但陛下却偏偏对此防的紧,啧啧,想不明白啊。”说完这句,邢康连连捂嘴,笑说道:“瞧我,失言了失言了,还望顾寺丞莫往心里去。”
顾子湛嘴上笑说:“邢寺正哪里话,您倾囊相授,子湛感激不尽,又怎会给您惹麻烦,还请寺正放心。”心中却已忍不住细思,邢康这番话说的大胆,竟提到了“夺嫡”二字,不知他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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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大理寺,邢康便与李、王二位寺丞一道去找马成大与颜骏驰复命,顾子湛正坐在屋内想着邢康方才的那番话,便看到傅友走了进来,王书礼又重新跟到他身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