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上前,与楚澜恭恭敬敬对他行礼、敬茶。楚太傅仍是严肃着一张脸,依照旧礼对她们讲了些日后要互敬互爱、和睦相处的话,顾子湛连忙一一应下。
随后,便有下人前来,将几人领去饭厅。
楚府的午膳倒是十分丰盛。顾子湛留心一看,许多菜式都是楚澜平日喜欢的。然而父女两个在饭桌上,却是各自安静吃饭,一点交流都没有。这种气氛令顾子湛觉得憋闷,加之她本来便对楚太傅有些不喜,也匆匆吃个半饱,跟着楚澜放下了筷子。
饭后,三人坐着饮茶。
楚太傅先开了口,说的却是读书和做学问。顾子湛坐直了身子,努力与饭后的困顿作斗争。楚太傅说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竟说到了兵书上去。
只听楚太傅忽然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乃兵圣的开篇所言。不知豫世子对此有何见解?”
顾子湛忙谦虚道:“岳父大人,小婿不善此道,见识浅薄,不敢班门弄斧。”
楚太傅点点头,脸上摆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豫世子谦虚了。《始计篇》中有一句话,世子应当知晓,便是‘兵者,诡道也。’”说罢,看向顾子湛,示意她接下去。
顾子湛满腹狐疑,却只好硬着头皮背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
听到这里,一旁的楚澜已经露出了然与同情的目光,看向顾子湛。
接下来,便听到楚太傅接口道:“甚好,甚好!”
“能而示之不能,利而诱之,以试真心。所以,老夫上回以游儿试探与你,也只是借兵法而谋。”
“此乃兵家之道,老夫取而用之,却并非知行不一,你可明白?”
顾子湛这才反应过来,老丈人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果真是个记仇的老家伙!
第二十七章 性情喻得失,归衙遇案子
顾子湛没想到楚太傅对上回的辩论结果这般不满,竟还要再来一场加时赛。
她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心里一阵吐槽,真是人不可貌相!都说楚太傅重视规矩、极为古板,没想到这么小心眼爱记仇,还这么争强好胜不吃亏。顾子湛暗中撇嘴,没办法,只得起身认怂,“岳父大人说得对,小婿受教了。”
楚太傅见她吃瘪,面上神色未变,点点头,语气有些沉,冷冷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世子日后还当恪守礼法,谨言慎行,当知天道有常、尊卑有序,切不可失了分寸!”
这话说的!分明就是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子湛脸色也僵硬起来,刚要说什么,却听一旁的楚澜先开了口。
楚澜面色冷淡,语调清浅,“兵圣大才,却也是分敌友的。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不该去看兵法,而该去看医者。”
说罢,没有去看楚太傅的表情,楚澜径直拉起顾子湛,告辞离开了。
楚太傅一个人坐在原处没动,面上神色已寒如冰霜。良久,却忽然笑了。
到了楚府门口,顾子湛正拉着楚澜给她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就见到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将一个檀木匣子交给楚澜,看着见微接过去放好,老管家忍不住又嘱咐一句:“小姐,您一定要亲自收好啊!”
之后又回头,面上几分歉然,对顾子湛说道:“姑爷,唉,我家老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您莫要往心里去啊。”
他态度诚恳,惹得顾子湛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
上了马车,楚澜看着这个檀木匣子,神色却有些复杂。
见楚澜没有打开,顾子湛有些好奇,探头看看她,“你看都没看就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楚澜闻言一笑,敲敲她的头,“坐好。”又抬起手,将匣子打开。顾子湛也歪着头,伸长脖子向里看去。
匣子不大,里面放的东西也不多。几件首饰和一个墨玉扳指。
楚澜就这么看着里面的东西,一句话不说。顾子湛看她这样,也坐好,小心问道:“阿澜,你有心事?”
*
马车里只有她二人,但顾子湛在说这话时,还是压低了声,话语里带着体贴。
楚澜看向她,目光忽地有些飘渺。良久,楚澜微垂下头,有些嘲讽的笑了一声。
“这个墨玉扳指,可是我那兄长梦寐以求的东西。”
楚家是世家,底蕴深厚,家财也不可小觑,这小小的一枚墨玉扳指,竟是调动这一切的唯一凭证。这其中代表的权力,一直是楚孟泽觊觎的。顾子湛也是一呆,没想到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楚太傅就把它交到了楚澜手上。
而那些首饰,则都是楚澜生母,傅氏生前佩戴过的。
楚澜顿时,五味杂陈。
取过一对耳珠,楚澜贝齿轻咬下唇,“这是她成亲时戴过的。”摇摇头,眼中含上讽刺,“这么多年,真难为他竟都找了回来。”
没有对顾子湛隐瞒,楚澜语气淡淡,讲起了那些往事。
傅氏当年受了楚孟泽生母欺压,她死时楚太傅正在外地巡查,许多贵重的首饰都被那恶妇抢走变卖,这对耳珠也在那时遗失。如今被楚太傅寻到,又交回楚澜手上,冥冥之中,却更加重了物是人非之感。
顾子湛心被揪的疼,她舍不得楚澜这样寂寥的模样。楚澜正垂着头,从顾子湛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露出的白皙脖颈,美好中带着一丝脆弱。好不容易,顾子湛才忍住上前抚摸的冲动。
挨近楚澜身侧,顾子湛轻轻说道:“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楚澜被她说的心里一暖,抬头去看她,就看到顾子湛的眼睛里,清澈通透地印着心疼和怜惜。如墨的瞳仁里只有她一个人,爱慕之意,无处可遁、摄人心魄。
楚澜清晰地听到,心中原本的荒芜里,有了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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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顾子湛与楚澜一同出门,同乘了一辆马车。顾子湛先在大理寺衙门口下了车,隔着车帘,笑着同楚澜说话。
想着她回去时差不多能正好赶上晚膳,便答应下会给楚澜去买些荣庆斋的桃仁酥和糯米糕。
楚澜浅笑道了声谢,就听到顾子湛好不要脸地回她:“自家娘子,客气作甚。”
楚澜半晌没说话,白二一身鸡皮疙瘩盯着顾子湛,时刻准备听候楚澜发令逃离此处。
只听楚澜冷笑,“白二,晚上便不用来接她了。”掀开车帘,朝顾子湛挑眉一笑,“自家相公,接她作甚。”
顾子湛哈哈笑了起来,故意苦着脸,哀求道:“好娘子,娘子好,莫要打趣我了。”
楚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放下车帘,招呼白二驾车离开。唇边的笑意,却久久未消。
顾子湛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这情景,就好像是在现代社会里的双职工家庭,每天两个人一起上班,然后目送对方离开,虽然平淡,但这份无声的牵绊,却是最亲密关系的体现。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顾子湛笑着转身,向大理寺走去。
顾子湛刚一回头,就看到傅友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见顾子湛回神,傅友咂咂嘴,“啧啧,还真是新婚燕尔,瞧瞧我们顾大人,都要成望妻石了。”
顾子湛白他一眼,看了看他身后没人,下意识问道:“王书礼呢?”
傅友却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脚大叫:“我哪儿知道!”又补充一句,“我俩关系又没有多好,你问我作甚!”
见他气鼓鼓的样子,顾子湛好奇了,拉住他就问:“怎么了你这?我成亲那天你俩不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嘛,今天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傅友咬牙切齿:“那个小王八蛋,他那张臭嘴——”
“哼!那小王八蛋非说我羡慕你跟我小表姐夫妻恩爱,要拉着本少爷去织秀楼看姑娘!他娘的,他爷爷我是那种人吗!”
当然,原话里王书礼还对傅友的守身如玉进行了嘲笑,也因此被傅友狠狠地教训过了。
这时,王书礼也来了,傅友见到他,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先走了。见王书礼笑得一脸招欠,顾子湛瞪他一眼,教训道:“你也消停点,老大不小的也没个轻重!”
王书礼不敢顶撞她,嗯嗯哈哈的答应下来,一转脸趁顾子湛没留意,撒开腿就跑去追傅友。远远的,就听到王书礼在那边嚷嚷,“傅友小儿!你敢跟我表哥告状,我今天十八般武艺非得在你头上试一遍!小刀划屁股——爹爹让你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