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那时已经五岁,悲愤与母亲的遭遇,但碍于纲常礼法和父女身份,无法与楚太傅断绝关系,只是心里却对这个父亲,早没了感情。倒是与元晦道长多年相处,得她悉心教养,已是亲如母女。
元晦道长虽然对元虚道长与豫王所谋之事并不赞同,但为师尊和同门报仇之心,二人却是相同的。所以她也答应不会阻拦元虚道长与豫王所图之事,只潜心修道,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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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元虚道长在顾子湛面前对自己的身份也毫不隐瞒。原来,他不只是当初被天顺帝冤杀的天师袁道成之徒,更是袁道成的亲生儿子,如今唯一的血脉。但至于他为何会说楚澜是顾子湛命中注定的妻子,却只字未提。
说到后来,元虚道长又提起紫微星旧事,他抚须直言道:“天命不可违,天道不可废!那顾桢虽将年号定为‘天顺’,但他身为帝王却没有紫微星命格,根本不配为天下之主!”
说罢,元虚道长将目光放在顾子湛身上,豫王也沉着眼眸看向她。顾子湛只觉得如芒在背,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元虚道长却又微微一笑,“阿澈不必惊惶,原先为师与王爷未曾对你提起,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为师不妨与你直说,天象昭昭,无论你是否知晓,你已身负紫微命格,必将为天下之主。这是天命,凡人皆不可违抗。”
又似是宽慰她道:“紫微星君已与你自身命格融为一体,大势便在了你这一方。至于剩下的那些琐事,你无需操心,自有为师与王爷替你去做。你只需言行如旧,待到万事俱备之时,自可成就大业。”
豫王此时也缓缓开口:“确如元虚道长所言,为父将你自小作男儿看待,便是为了日后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承袭大统。当今陛下这些年虽然还算勤勉,但北境戎族蠢蠢欲动,西北与西南天灾不断,各地也屡有灾民反抗,江南又曾出现夏雨雪的异象,这些显然是上天示警,预示他这皇位得来不正!本王为你所图,皆是在顺应天命,我儿还当放宽心,莫要辜负上天的旨意和为父的苦心。”
原先豫王尚未对她明说时,顾子湛一直在暗自猜测、惴惴难安,如今得到了准话,更觉得心中惊骇。她从不觉得星宿之说有可信之处,作为现代人,也更没有主宰众生的野心。如今知晓豫王与元虚道长果真意图谋反,又将自己与他们绑在一起,心里丝毫没有欣喜,只有无尽的恐惧。
况且她并不傻。豫王与元虚道长眼下看重的,无非是她这所谓紫微星君的命格,但言谈间,却都是要她不要过多参与具体的事务,更从未说过要将手中的权柄交给她。显然,他们并不是真心助她,又如何会愿意在她登上那个位置之后,臣服于她呢?
历史上有太多的故事,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夫妻相害,豫王与她又并没有什么深厚亲情,已经尝过权欲滋味的人,又如何会愿意将手中权力拱手让人?
眼下,顾子湛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怀璧其罪。
顾子湛即便心中仍存着疑虑,却不敢与这二人继续往深里说,只得讷讷开口:“阿澈谨记父王与师父的深恩教诲,不敢有负重托。”
豫王点点头,话已说尽,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要商讨之事,便令顾子湛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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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湛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个人坐进书房,才稍得喘息。她忍不住躬下身子,把脸埋进掌心,心中的委屈和恐惧才稍稍平复。
全都是利用!
为什么她会穿越来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该怎么做?她要逃去哪里,才能够躲避开这些险恶之人?
委屈和恐惧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凭什么!她既然是真命之人,凭什么要受他人牵制!
脑中不受控制的涌入许多记忆碎片,慢慢拼凑成一幅幅如电影画面一般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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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还在天枢山上的时候,顾澈在夜里偷听到了天虚道长与豫王派来暗卫的谈话,知道了自己竟会成为身份紫微命数之人,还几次听到了“改天换命”这个词。
她所担心的,同如今顾子湛一样,甚至因为她对豫王的了解更深,对自己日后成为棋子的命运也更为惊惧。几多情绪翻滚,顾澈忍不住发狠,跑去后山练剑,直到精疲力竭,依旧觉得心中郁结难舒。她狼狈的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仰面看向无边的夜空,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久久未动,呼吸也渐渐平缓,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忽然,顾澈猛地起身,发足向山下奔去。
她跑到元虚道长的藏宝阁后,凭着极快的身手,躲过藏宝阁中的机关暗器,跳了进去。
来到一面屏风后,顾澈轻轻敲击墙面几下,墙面从中裂开,露出一间暗室。进来里面,顾澈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在一堆古书中寻找着。
她一手拿着火折子照亮,火苗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暗风裹挟,摇曳不定,在墙上印出晃动的残影。就好似,有些隐在暗处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很快,她便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世道最无情,何人心难明
顾子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书房的地上。窗外漆黑一片,孤星高悬,夜寒如冰。原来她刚才,竟是昏了过去。
她倚着桌边坐下,回忆着脑海中之前那好似梦境般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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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澈找到的是一本古书,书页泛黄,已有些残破。然而,上面记载的内容,让看过之后的顾澈彻底崩溃,也令此时的顾子湛,如坠冰窟。
那是一本与星宿有关的古书,上面记载了一个秘法,一个可以改天换命的大秘密。
原来,所谓的改天换命竟是这样!原来,豫王心中所图,竟是这般的无耻!
他不光想要取代天顺帝成为天下之主,更意图用无比残忍的手段,将顾子湛那所谓的紫微命数,换到自己身上!
炮烙、寸折,甚至人彘,曾经听闻过的所有酷刑,都比不上这手段十分之一的惨烈!
此时的顾子湛,对豫王已彻底死心。他根本不是一个父亲,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丧心病狂的恶魔。至于那元虚道长,顾子湛心中冷笑,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利,他当真舍得撒手吗?
一个贪婪又愚蠢,一个阴险又奸猾,全是一丘之貉!
因着她事先的吩咐,不曾有下人前来打扰,书房中也没有点灯。顾子湛坐在黑暗中,忽然嘴角微扬,轻笑了起来。
二十几年来,她从不曾有害人之心。但陷入如今这般险恶的情境里,她也别无他法,面对恶龙,不如也成为恶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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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快到晌午。顾子湛原还担心会失眠,却未料到,竟是难得的好眠一场。
无人前来打扰,顾子湛穿好衣衫,唤进春晖打水洗漱。收拾妥当,便见到顾泓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
顾子湛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笑着问道:“小泓今日,心情倒是不错。”
顾泓依偎在她怀里,仰头看向顾子湛,忽然有些惊奇,小手摸上顾子湛的眉尾,问道:“大哥哥,你这颗红痣,怎地愈发红了?”
顾子湛也有些奇怪,伸手拿来铜镜,打量一下,也发现似乎这颗与她原本相貌最大区别的痣,确实比往日更红了一些。想了想,对顾泓说道:“可能是没有休息,脸色一白,就显得这里红了吧。”
顾泓却咯咯笑了起来,奶声奶气说道:“大约是你常与我这个小泓在一处,身上也便红了。”
顾子湛哈哈大笑,也没放在心上,抱起他,与他说笑着走出去用午膳。
往后的几日,顾子湛依旧时不时被豫王和元虚道长叫去,旁听他们与幕僚们商谈朝政。豫王几次说起,想再过段时间,便安排将顾子湛外放至江南,豫王在江南根基深厚,也依稀有让她独自打理部分事物的打算。这对顾子湛来说,亦是一个深入虎穴的机会。
她在知晓豫王他们的图谋后,倒从未想过去向天顺帝告发。随着她脑海中出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她已清楚知道,天顺帝,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宽仁大度。与豫王一样,天顺帝同样笃信天命,不然便不会处死袁道成满门,更在这十几年间,不断派出暗卫,销毁民间与天象有关的书籍,并大肆捕杀一切与天象扯上关系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