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马在朝堂上争的乌烟瘴气,最后,由天顺帝一锤定音。他否掉了新衙门一事,将官员风纪考核之责交给了御史台。御史台分成两部,一部分人仍称为御史,常驻京城。另一部分人则称督察,分派各府州县,佐理各级长官,对地方官员进行日常监督。但这部分督察的升降不受州县长官管控,皆由御史台负责。
此外,天顺帝任命郑乾为御史大夫,主理御史台一应事务。
郑乾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天顺帝,在之前清查户部一事的基础上,将核查范围扩大至六部。更是选定,将工部、礼部与兵部,作为最先清查的对象。并请求天顺帝准许御史台向凰涅军借人——凰涅军独立于六部,便于公正行事。天顺帝准许。
这些消息一出,令顾权倍感惊恐。要知道,工部与礼部原先就是由他主理,而兵部中,更是有不少他的人!这不禁让顾权更加认定,天顺帝,这一次是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
顾权连夜召集幕僚前来商议,终于想出了一个或许可以脱离京城的办法。
先皇的祭日在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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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是小皇孙顾烺受封皇太孙的日子。
这一日,又是顾子湛忙的脚不沾地的一天。
然而就在这一天,当百官聚于大殿,李若愚喜气洋洋宣读完毕敕封诏书之后,却发生了宁陵郡王一身素衣,亲至午门击鼓之事。
午门外,长年立着两面大鼓。上至亲王下至黎民,凡有冤屈难伸者,皆可至此击鼓鸣冤,上告御状。这两面御鼓意义特殊,当鼓声响起时,往往意味着天子不察。因为敲响这鼓,不仅仅是告御状,更是在向上天和万民,昭告自己的冤屈和不忿。所以,自从太/祖设立这两面鼓那日起,就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也总会有龙骑卫守卫在此,拦截意图敲鼓之人。
可是偏偏,就在册立皇太孙的这一天,这位身份颇有些令人讳莫如深的宁陵郡王,身着麻布素衣,几分狼狈地敲响了御鼓。
天顺帝在这沉闷的鼓声中,强压住心头汹涌的怒火,将册封大典举行完毕。
而此时,去太庙祭祀完毕的顾子湛,也正好被围观的京城百姓,拦在了午门之前。
见到这样的场景,顾子湛心中也是大惊。但她反应迅速,当即让随护的柳赞驱散百姓,同时,查看今日在午门外当差的,是龙骑卫的哪一队将领。
很快,柳赞回报,今日当值者,是龙骑卫参将裴恭。
顾子湛心中突突直跳,直觉今日这事,怕是不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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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帝在册封大典完成后,脸色便迅速阴沉了下来。
遣散了朝臣,天顺帝让李若愚跟着骁武大将军廉永平,迅速将宁陵郡王押解入宫。
只是天顺帝虽遣散了朝臣,但顾权自击鼓时便已将所求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进宫的一路上更是喊叫连连,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天顺帝厚此薄彼,先皇驾崩于九月,但天顺帝只知厚爱孙子,却薄待了先皇的祭祀。
他请求,亲至凤都,替先皇守陵。
他这一番叫嚷,坐实了天顺帝的不孝之名。更因着他的出现,使众人记起,他才是当今储君的生父。是天顺帝,夺走了他唯一的儿子,断了他的祭祀。其实,顾权是在用太/祖的名义,影射他自己。
里里外外的,都让天顺帝好生丢了人。
至此,顾权可算是孤注一掷,与天顺帝彻底撕破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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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天顺帝阴沉着一张脸,让李若愚将顾子湛找了来。
顾子湛这几日脸色都有些苍白,双颊也因着消瘦有些凹陷。天顺帝见到她,竟看出了几分先太子的模样。
原本的怒斥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但心中郁结难消,天顺帝也没什么好脸色,开门见山问道:“今日这事,你什么想法?”
顾子湛此时身份尴尬,顾权这一番闹腾,令她也不好公然出面。犹豫一下,顾子湛开口:“陛下,臣以为,宁陵郡王所请之事,应当准许。”
天顺帝立刻怒从心起,骂道:“放肆!”又一脚狠狠踢向御案,呵斥道:“怎么着,朕如今让你做了储君,难不成你还想着那个狼子野心的人?顾权做下的那些勾当,你真当朕是耳聋眼瞎,一概不知吗?朕能容他有命活到今日,无非是想保住你的颜面!朕原还想着,你们毕竟有那一层关系在,日后他要是作乱,你必然不好明着惩处,那就由朕来当这个恶人,替你把隐患除了!你倒好,如今,你竟然还向着他说话?”
一连声的质问砸下来,天顺帝见顾子湛不说话,猛地抄起一叠奏折,就向她身上砸去。骂道:“你是哑巴了吗?连个屁也不会放了吗?”
待天顺帝发泄够了,顾子湛慢慢捡起那些奏折,抱在怀中,迎上天顺帝的目光,沉稳开口:“阿澈知道陛下,一直是在替我考虑。这些时日陛下对我的教诲,我也始终铭记于心,大恩大德,片刻不敢忘怀。”
“陛下以真心待我,我又如何能辜负?”
“只是今日这事,闹得太大了。有裴恭这个吃里扒外的相助,宁陵郡王的请奏已天下皆知。他言语虽多有不敬,但说到底,他扯出了先皇的名号,于朝臣和百姓来说,这孝道二字,分量着实不轻。若是陛下将之视若无睹,只怕会令物议沸腾,更有损您的名声。”
眼见天顺帝慢慢平复,顾子湛又说道:“所以,宁陵郡王请求守皇陵一事,臣以为可以先应下。但至于派谁前去,陛下可以再多加考虑。毕竟,先皇的子嗣,并不止他一个人。”
听顾子湛说到这里,天顺帝也渐渐明白过来。
确实,顾权既然咬定天顺帝厚待孙子而忽视了先皇,那么此事的关键便在于,对于先皇的祭祀要足够郑重。而至于派谁去守皇陵,就像顾子湛说的,并不是非顾权不可。
天顺帝抬起头,一双鹰目锐利地扫视着顾子湛。
良久,天顺帝缓缓开口:“说到底,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对于他,你就没有半分的孺慕之情?”
顾子湛看向天顺帝的眼睛,苦笑一下,“臣对于宁陵郡王的父子之情和养育之恩,在江北那一次事之后,已彻底还清楚了。”
“割肉剔骨,我已是死过一次了。”
她这话一出,天顺帝在震撼之后,忽然神色间带上几分悲恸。
御书房中静谧一片,一根烛火烧断了烛心,轻微的噼啪一声之后,灯芯被重新燃起,火光飘摇几下,又再一次明亮起来。
漫长的沉默过后,天顺帝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们这些做子女的啊,总是喜欢自以为是。有些事,有些情,从来就不是还不还的问题,又哪里能说忘就忘啊。”
顾子湛抬眼,见天顺帝正低头,侧挡去通红的眼角。
顾子湛停顿一下,清掉话语中的一丝哽咽,声音有些颤抖。“只是有些时候,为人父母者,却也是不尽相同的。”
天顺帝长叹一声,摆摆手,无声地撵她走。
顾子湛再行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身后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里,传来了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变悄然至,稚儿引怀思
顾权这次的孤注一掷, 占据了大义,理由也冠冕堂皇,确实令天顺帝面上无光, 有些下不来台。但最终, 天顺帝还是接受了顾子湛的建议, 在太孙册立的几日后,发下诏书, 诚心忏悔,表示对于太/祖的祭祀不敢忘怀, 亦声明将派身份贵重之人亲至凤都守陵, 以正孝道。通篇未提顾权, 自然的,也没有对他多加申斥。
这点在顾权看来,便是一个机会。
于是,他再一次上书,直接表明自己上回午门击鼓的僭越之罪, 愿回封地静思己过, 日日祷祝, 为天子与储君祈福, 以消除罪孽。
这一下, 就是他逼着天顺帝,要给他上次午门击鼓一事, 下个定论。
天顺帝被顾权搅得头痛不已。顾权先前那些事,除了江北一事上有些纰漏被邢康拿住之外, 其余的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将他彻底扳倒。加之他毕竟是顾子湛生父,虽然顾子湛如今已不在他的名下, 但若是处置的太过严厉,也难免会牵扯到顾子湛,更有损天顺帝自己的名声。
思来想去,天顺帝心中已慢慢倾向于,要将顾权发回封地看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