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循循叮嘱道:“但你要明白,父皇为君多年,心思要比你我都深许多。你的女子身份,切不可拿去与他讲,不然,便真的会万劫不复了。”
“到那时我不在了,就真的再没人能护着你了。”
顾子湛艰难摇头,“我会护着孩子的,但我、我真的做不来。”
太子目光却十分坚定,“孤说你可以,你便必须得可以!这是孤最后的托付了,阿澈,你不要让为兄失望!”
随后,太子忽然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有些涣散。“也只有你做了这个位置,才能保下我的孩儿啊!”
“这一回,也让哥哥,利用你一次吧。”
说完这一句,太子便再难支撑,仰倒回榻上。他的手慢慢垂落,又紧紧抓住床榻的边缘,胸膛一阵阵的抽搐着,眼神也再难聚拢。顾子湛忙奔出大殿,高喊道:“太医,快传太医!”又满目惶然地看向李廉英,叫道:“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快去!”
又急急跑回殿内,惊惶问楚澜:“阿澜,阿澜,我该怎么办!”
楚澜收回正给太子诊脉的手,眉头紧锁看向她:“子湛,莫怕。”
“有我在的。”
*
义许先到,随后不久,天顺帝和皇后也赶到了。
此时的太子,已彻底陷入了昏迷。他时不时抽搐一下,口中偶尔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喃:“阿嫣、煜儿!”
这是先太子妃与先太孙的名字。
皇后再忍不住,抱着已枯瘦不成人形的儿子,痛哭不已。
这个白天过去后,太子终究是没有熬过漫长的黑夜,在天亮之前,溘然长逝。
皇宫中,挂起了白幡。
很快,天亮之后,太子薨逝的消息,便传到了宫外。
**********
顾子湛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宫,又是怎么回到的顾宅。
这一天一夜,好似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如今她只觉得浑身疲惫,再难以支撑。
那个一直护在她身前的兄长,就这么走了。一辈子的温润君子,甚至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宽恕了她以往的所有欺瞒和利用。
顾子湛只觉得心里,疼痛地像要炸裂开。与太子相比,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贪生怕死的小人!
可当猛然间想起太子那最后的嘱托时,顾子湛又不禁满心迷茫。她不喜权谋争斗,厌恶被权势熏染的官场,平生所愿便是待诸事安定后与楚澜归隐于山林。向来胸无大志的她,又如何能承担的起那样重的责任。
似乎她的命运,已随着太子的过世,发生了再无可逆转的巨变。也许安逸和平稳,真的不会到来了。
她好累啊,真的好累。
顾子湛浑浑噩噩被楚澜搀扶着,躺在床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楚澜看着她在睡梦中也满是愁苦的眉眼,轻轻拿手拂去她眉间的褶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她知道顾子湛从那晚噩梦过后,便再没有休息过,又遭逢这接二连三的巨变,心中怕也是撑到了极限。
轻轻抚摸顾子湛的侧脸,楚澜在心中感叹,希望她的爱人,能在这睡梦中,得到最后的片刻安宁。日后的岁月,便当真再无可回头了。
顾子湛这次倒再没梦到顾澈。只是一片祥和的宁静中,似乎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
“找回自己,找回那一部分,丢失已久的自己。”
恍然间,似乎有袅袅青烟从香炉中流淌而出,帐幔轻纱中,隐约有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
第一百零二章 新潮推旧浪,雾散昼日长
顾子湛恍然间, 觉得有些久远的记忆,被自己遗忘了。似乎,这个梦境中的人, 和她们接下来的分离, 都已纠缠了她许久。
为什么, 竟然会忘记呢?
*
太子的去世,令朝野上下震惊。有人为这位贤名仁善太子的过世难过惋惜, 然而更多的人则开始猜测——太子作为当今天子唯一的子嗣,他过世后, 大昭下一任储君, 将会是谁。
目前的情势来看, 东宫里还有个怀孕的先太子侧妃没有生产,如果她诞下皇孙,依照天顺帝的脾性,必然会将这个孩子立为皇太孙,承继后嗣。
但若是生出的是个女孩儿, 那么一切便都不好说了。但无论如何, 天顺帝如今已年逾七旬, 许多人心里已开始盘算, 主少国疑, 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念头有些人是放在心中,而另有一些人, 则将这一的想法写成奏折,一封封向着天顺帝的御案砸去。太子尸骨未寒, 便有些人迫不及待起来了。
这些奏折大体分为两类。一类请求天顺帝在宗室中另选一位子侄过继,若东宫生下的那个孩子是男孩儿,则立为太孙, 由这位过继来的储君抚养,日后自然可继承大统。
而另外一类,则是在不停夸大主少国疑的危害,又提到天顺帝年事已高,不忍他再耗费精力培养和调/教过继子。
看到这第二种说法后,天顺帝便知,如今这种说法只是试探,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真正的意图就该彰显出来了。
果然,很快,请立皇太弟的声音,便出现了。
天顺帝如今活着的兄弟有四人,除顾权外,其余皆留守在封地,也都是亲王爵位。说来也巧,这四位与天顺帝,都是先太后王氏做出的同胞兄弟,故而在身份上,谁也不比谁低。但顾子湛与楚澜却清楚,这种声音的出现,绝不会是顾权的主意。
只因如今仅是宁陵郡王的顾权,除了赖在京城这一点算是近水楼台外,其余方面,皆不占优势。若他还是原先那个手握实权的豫亲王,自然会乐见其成并积极参与,但眼下,这些声音越大,却越令他恼火。
于是不久后,宁陵郡王反其道而行,向天顺帝上了一封请求就藩的折子。不过这一回,不想他离开京城的,变成了天顺帝。
笑话,在这个节骨眼上放顾权离开,不是放虎归山又是什么?
只可惜如今的天顺帝,手中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能将顾权一举定罪的证据。想到这一点,天顺帝忍不住命颜骏驰等人,加紧了对邢康的审讯。
然而两天后,在大理寺的牢房中,便发生了一件令天顺帝更加震怒的事
——邢康,死了。
*
说起这件事的经过,则更令人惊骇。
竟是刑部的一个主薄,在三法司提审邢康时,当着众人的面,用匕首将他一刀毙命!彼时邢康刚刚经受不住严刑拷打,招认了他在江北一案中,指使手下诬陷谋害了顾子湛。
这名主薄在杀死邢康后,趁众人一时纷乱,毫不犹豫地又用那把还沾着邢康鲜血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脖子。顿时,血溅三尺,气绝身亡。也再死无对证。
颜骏驰大惊,立刻向天顺帝禀报。然而就在同时,京城中开始流传起北境那些围攻先太子的三万反贼,竟是废定国公王允和的部下,刺杀太子是为了被冤屈而死的王允和报仇!
一时之间,先太子与王允和之间那场看不清真相的旧怨,又甚嚣尘上起来。
而这一件事,才是真正戳进了天顺帝的心窝子,令他急火攻心,竟也生起病来。
他的儿子已经被害死了,却竟然还有小人,要再往他身上泼脏水!
再无法忍受这一切的天顺帝,连夜召顾子湛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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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顾子湛之后,天顺帝依旧是那副纠结复杂的神色。
顾子湛已知晓这近日来发生的那些事,亦听到了京城中的传言,心中对天顺帝找她的目的,自然也是清楚的。于是在听到天顺帝问她该如何应对这些流言时,顾子湛便开门见山答道:“陛下,您该下罪己诏了。”
天顺帝登时大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先太子名声被拖累的同时,顾子湛竟还想将他也拉下水!立时喝道:“放肆!”
顾子湛在顾宅休憩了几日,如今已渐渐从太子过世的悲伤和对未来的迷茫中清醒过来。既然那是兄长对她最后的托付,那她便必须接下这个担子!无论前路如何坎坷,如何的荆棘遍布,她都要杀开一条路,守护好这个天下!那些她心中寄望的未来,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实现了。
深深叩了一首,顾子湛说道:“陛下,世人皆道您为天子,但却忽略了,您也是一位父亲。同样,阿兄虽贵为储君,但亦是人子。”
“如今您失了爱子,天子失了储君,这份悲痛,当令天下人知晓。舐犊情深,方可唤起百姓与朝臣心中的体谅,避免更进一步的朝堂争斗。亦可争取时间,等待太孙降生,平息如今那些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