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她唇角微扬,说,“她没有伤害我。”
“我入宫的第五年,便谋划着离开展西,在宫里束缚太多,我要做的事很难完成,再加上太后利用我的存在来要挟朝家,如果我能离开,朝家便不必再顾及我,也能得以喘息。”
“太后的疑心很重,若是没能一次成功,只怕再没有机会逃走,所以我一直在为离开做准备。”
白泽鹿眼睫垂了下来,轻声说:“我选在及笄那年,因为展西的公主及笄,便是最盛大的秋猎,即便是太后,也不能用任何理由来关着我了。”
“那天,”千清说,“出什么事了?”
白泽鹿安静了一下,道:“太后猜到我那天会有所动作,但她没想到我会逃跑,派来抓我的人不多,我一路从王宫逃了出来,途中解决掉了一些追兵,虽然并不顺利,但也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以为会在一开始就失败。”
“我在边境被追上了,当时距离离开展西,只剩不到十里路。”
白泽鹿轻轻叹息,“只是还是失败了。”
千清唇动了一下,想问是怎么被追上的,当时又发生了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距离——这种距离,如果是她,大概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更何况她也说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当时没有逃出去,回去以后会面对什么,她心里一定也非常清楚。
这中途省略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白泽鹿没有提起。
千清最后也没有问。
“被带回去以后,太后并没有伤害我,她认为花了十年来塑造我,却出现了这样的‘败笔’,再加之朝家早已不如当年,我变成了一颗废棋,”白泽鹿笑了一下,“换言之,我的生死已经没有区别了。”
“那她有没有……”
千清的嗓音有些艰涩。
“有,”白泽鹿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最后她没有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没有这么做,可能是忽然发现了我还有可利用的地方。”
“不管因为什么,她改变了主意,选择和我暂时同盟。”
千清神色一怔,而后眉头皱了起来。
白泽鹿笑道:“这是最好的结果,那时顾让对我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我需要太后的帮助,而她也需要我来做她在顾让那的内应。”
这些事,白泽鹿叙述得很平淡,甚至堪称轻描淡写。
但千清知道,这些只言片语的背后,没有提及的危险大约比他所猜测的还要多。
“这也是我能来北元的原因,没有太后的默认,我不可能离开展西。”
几乎是一瞬间,千清听明白了她的画外音。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利用北元来为她的计划做垫脚石。
她要离开展西,就只有联姻这条路。
“托顾让的福,很多消息会送一份到我这里来,其中就有南水的形势变化,所以我一早便知道南水驻兵的事。”
“我原以为南水不会发起战争,我做好了挑动两国关系的准备,顾让也布好了局……不过,我没想到南水会出兵。”
千清说:“你是没想到南水居然真的蠢到敢发动战争吧?”
白泽鹿笑了一下,“南水行事的确有些出人预料,但也算是歪打正着,省去了我不少力气。”
“就南水现在这个趋势,十头牛都拉不住它在亡国的路上一骑绝尘。”
白泽鹿但笑不语。
“所以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你吃这个,是早就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
千清忽然问:“什么时候?你来北元时就有体寒了,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服用了?”
接连几个问题抛了过来,他的语气不知何时,夹带了一丝隐晦的逼人气势。
只有这个。
只有在关乎她的身体时,他似乎才会露出一点他早已丢下的强势来。
白泽鹿温声解释:“我虽是将门之后,但进宫后,我的束缚太多,能够支配的独处时间太少,只有借此方法。”
在千清开口以前,白泽鹿放软了声音,继续说:“那时我还并不认识夫君,所以不介意没有未来。”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你,我才想要未来。
千清眸色微动,立时就飘了起来。
但飘到一半,又落了下来,他眉头拧紧,“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要服用子七散?”
白泽鹿沉默了一下,忽而说:“因为你让我带连骑营,你已经做好了让我上战场的准备,对吗?”
千清看着她,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小泽鹿,我做这个,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后,你在那样的环境下,在太后剥夺了你的过去的情况下,依旧想方设法地学习军事策略,你喜欢这个,你有惊人的天赋和毅力,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应该是天生的将军,我相信朝家无论如何都会让你上战场,让你金戈铁马。”
“他们完成不了你的梦,但是我能,我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想看见你在沙场上策马奔腾,意气风发。”
“而不是看你去送死。”
两人的目光相汇,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不远处,似乎飘来了山间低低的狼嚎,混杂着这个季节风起时树叶的簌簌声。
长久的沉默后,千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低下声音,指节穿过她的手指,扣紧,“小泽鹿,你不能要求我不抛下你,却又做好了不计生死的准备。”
“你不能这样……”千清将她拉进怀里,环抱住她,喃喃道,“你才说了喜欢我。”
白泽鹿听着他胸膛里的震动,一下一下,所有的计策都在心跳声中化为乌有。
良久。
“对不起。”
她轻声说。
第58章 现在感觉到了吗?
天城季节转变时, 天气比京城要冷得多,考虑到王后身体的原因,奴才们对屋子里的温度有非常苛刻的要求, 务必做到让王后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白泽鹿从连骑营回来时, 云起正把刚换好的暖炉拿过来,放到她手里。
“王后冷不冷?要不要换件厚点的披风?”
“不用。”
白泽鹿抱着暖炉, 坐了下来。
这时, 煎好的药也送了上来。
——自从前几天,两人促膝长谈以后,白泽鹿就停了子七,乖乖按时喝药了。
“王后现在就喝药吗?”
云起忙进忙出,屋里燃了炭, 但再好的炭燃久了, 始终是熏的,何况在天城, 也没有多好的条件, 因而她正在研究窗到底要开几扇才能达到既能通风又不至于热气流失。
“嗯。”
白泽鹿随口应了一声,将暖炉放在了腿上,端着药小口喝着。
过了会儿, 外头传来模糊的声音。
“王后现在觉得难闻吗?”
众奴才向来抱着要将小王后捧在掌心上宠的决心, 对于她身边的任何事都是一定要吹毛求疵的。
这其中云起就是典型代表,绝不会允许王后有一丁点儿的不适。
听到这句话, 白泽鹿失笑,放下药碗,柔声道:“别费心了,云起,进来吧, 外面风吹着冷。”
“那怎么行呢?”
外面的人提高了音量,大约是怕她听不见,“王后身子本来就不好,得好好养着,可不能被熏着……要是在京城就好了,哪有这些忧心的事。”
白泽鹿低头喝完剩下的药,起了身。
云起终于琢磨出了开几扇窗比较好使,仔细固定好以后,这才进来。
“王后又要出去?”云起愕然问道。
白泽鹿放下暖炉,莞尔一笑:“本就是回来喝药,连骑营快要上战场了,得多盯着。”
云起愣了一下,忽而问道:“王后要亲征?”
“怎么?”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她会亲征的意思了。
云起的表情大约是“不不不不不那怎么可以”“战场多危险啊王后千万别去呀”“陛下为什么不拦着”。
旋即,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云起嘴动了一下,看口型可能是“陛下真没用”之类的。
下人敢对北元的一国之主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但对着小王后,她们一般是连反对的话都尽量不说,实在要说也是委婉着来。
云起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劝阻。
“王后,您知道沈将军吗?”
白泽鹿正拿起桌上的马鞭,闻言,动作微顿,“沈斐越?”
“正是沈斐越将军,”云起说,“王后您嫁到我们北元来不久,兴许还没听说过沈家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