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39)

朝野打断她:“文臣武将不分贵贱,做官也没什么不好。”

“但你不喜欢做官。”白泽鹿说。

“现在喜欢了。”

朝野抽回衣袖,摸了摸她的头,“再忍忍。”

“下次带你出宫玩。”

那时,两人都不知道,这两句话泯灭在了漫长的岁月里。

这一句忍,便忍了八年。

而下次,再也没能来。

展西的猎场距离王宫很远,朝野说完便离开,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天色黑下来前赶入猎场。

但却再来不及去狩猎。

朝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父亲却像是早已知道,在他的猎物袋里塞满了扎着标有他箭羽的猎物。

太后怀疑他,却也只是怀疑。

朝野猜测是父亲为他善了后。

只是太后这个人,一旦怀疑,宁肯错杀,也绝不会放任。

秋猎过后,太后来到了白泽鹿的宫殿。

一群奴才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搜起来。

下令的人是太后,谁也阻碍不得。

白泽鹿早猜到会有这一幕,一言不发地跪在一旁。

“回太后,没有。”

“回太后,没有。”

“回太后……”

殿内极为安静。

而后,她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声响。

是朝着她来的。

她低着头。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太后的衣摆。

“泽鹿,做得很好。”

她感觉到有一只手很轻地抚摸着她。

“学聪明了。”

太后慢慢收回手,拿着巾帕一点一点仔细擦过,“行文,你说,藏在哪儿?”

一瞬间,白泽鹿指节绷紧,却不能抬头。

自然也看不见行文的情况。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听到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以及太后要的答案。

太后扫了一眼奴才拿上来的雪兔,淡声道:“你要永远记住,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而后,她摸到了柔软的绒毛。

她低下头,看见雪兔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一如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告诉我,泽鹿。”

太后的声音很低,带着诱骗意味,“是杀了兄长送你的玩宠,还是杀了背叛你的行文?”

白泽鹿没吭声。

“都不选?”

太后似无奈般,说:“那便都杀了。”

白泽鹿猛地抬起头,“母后!”

“低头,泽鹿,我没有让你抬头。”

“不过,既然你不肯……”

她瞳孔骤然收缩。

长剑横穿而来,直直刺向手里的雪兔,鲜红的热意溅在她的脸上,她还能感觉到掌心里的温暖。

但她知道,这股温暖很快会消失了。

她垂下头,望着雪白绒毛上刺眼的赤色。

“抬头,泽鹿。”

她却像是没听见。

“听话。”

而后,她感觉到有一双手贴在她的下颚上。

那双手将她的头抬起来,让她亲眼看着。

冰冷的长剑穿过行文的身体,大片液体落下,蔓延开来,是铺天盖地的赤红。

“泽鹿,你得记住,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

“因为你的喜欢而死。”

“泽鹿,我教过你,欲·望是蠢货才会有的东西,你好像忘了……别怕,泽鹿,人总会犯错,我会教你如何改正,如何剔除你骨子里的劣根。”

白泽鹿茫然地睁着眼。

直到,有人带上来了一只与兄长送她几乎毫无差别的雪兔,以及一个与行文极为相似的人。

“告诉我,泽鹿,这一次选谁?”

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了。

“求您……”

她哽咽着,跪在太后面前,头低到尘埃里。

“求您……”

求您,饶了我。

“求您……”

她的嗓音沙哑。

太后语气像是可惜,“答错了,泽鹿。”

而后,满目赤色。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拽着她,一直往下坠落,坠到深渊里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空荡的苍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起。

胸膛里像是有什么被挖空了,而后是再也填不满的空虚。

后来,她渐渐明白,太后从来不是要她做选择。

她只是要她痛苦。

痛苦会让人清醒。

偶尔。

很偶尔的时候。

白泽鹿希望自己可以闭上眼,永远闭上。

像那只雪兔。

像行文。

但每当那个时候,她总会想起。

兄长告诉她。

再忍忍。

第36章 我心甘情愿

再忍忍。

于是白泽鹿学会了顺从。

只要等到兄长进宫带她走, 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但后来……

岁月蹉跎,她从女童到及笄,再没见到过兄长。

下一次。

再没有来。

十年, 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太后揉碎她的灵魂, 再一点一点重新搭建,做出展西最满意的公主。

那是规则的国度。

她得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

能做什么, 该做什么。

倘若做错了……

自然得改正, 得永远记着自己是怎么错的。

太后会一遍一遍地纠正她。

总会学乖的。

心里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线牵扯着,揪紧了,便是酸涩的疼。

殿内有短暂的沉默,而后,千清问:“想回家吗?”

“不能想。”

白泽鹿哑声道:“展西朝堂之上的关系盘根错节, 早已是死局, 连太后都动不了,只能平衡。”

“她想耗废朝家, 把兵权收回来……朝家当年可令十五城军, 如今只剩不到五城。”

“朝家再无威胁,我便成了弃子,太后从不用弃子, 若非联姻, 我也活不了了。”

千清视线扫过她轻微发颤的指尖,而后伸出手, 覆盖在她的指节上,慢慢拢紧。

“不必动朝政,一样能回家。”

千清说:“我带你回去。”

不动朝政,要去展西。

只有一种情况。

——战争。

白泽鹿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唇抿着。

许久, 她闭上眼,声音很低,“不。”

当年北元内忧外患,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打。

如今天下太平,他已经没必要再去冒险。

且南水狡诈,战争一旦发动,一定会第一时间反过来攻打北元。

到那时,即便北元是强国,也很难抵过两个国家的战火。

何况北元与展西,已有联姻,若是此刻动展西,名声也不会好听。

“小泽鹿,”千清说,“不光是因为你,你别有负担。”

“我当年打南水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迟早要再发动战争,没想到现在才过两年,就开始驻兵展西,如果北元不表态,南水必然要攻打展西,到那时,借了展西的势来打北元,战争也是迟早的事。”

白泽鹿很轻地摇头,“别骗我,夫君。”

南水是驻兵了,但即便是北元毫无作为,也很难发动战争,两年前的战役已经让南水损耗了许多,这一次再想动,也至多是试探。

“没骗你,小泽鹿。”

他其实早在季英压下南水驻兵展西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想过发动战争的后果。

只是那时,他还没有去赌的决心。

战争的成败远不是单单以国家实力来定义的,一旦发动,而后的一切就只剩下局势的预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

他说,不光是因为她是真的,但他敢去赌这场成败,是因为她。

但在这一刻,千清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军事才能如此贫瘠,以至于在将门之女面前,找不出其他能够糊弄她的说辞。

他莫名有几分泄气,“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才能带你回去。”

白泽鹿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他的手,抵在唇边,极尽珍惜地吻了吻。

“我不必回家,”她低声喃喃,“您做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

千清感觉到手背上的柔软,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扫了一下。

他舔了舔唇,手指穿过她的,变成十指交握,“小泽鹿。”

“我心甘情愿为你做。”

“不光是这个,也不光是现在。”

-

此时千清处理政务的宫殿里,季英与沈斐越已经等候了许久。

两人关系不错,千清还未来,两人便自发地聊起了这次展西使者来北元的事。

“搬救兵?”

沈斐越笑了笑,“你真以为他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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