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双手交握,强迫自己压制下那本能的战栗。
只是,人可以说谎,可以用一切手段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身体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慢慢地睁开眼,望着眼前的长廊。
尽头的那端因为光线暗淡,远远看去,只剩下一团黑。
她凝视许久,缓缓垂下眼睫,用力地按了一下眉心。
“陛下,今日江世子……”
侍卫详尽地汇报着今日发生的事。
千清分神听着,迅速浏览过今日呈上来的奏折。
听着听着,他握笔的手一顿,疑心自己听错了,“狼?”
侍卫点头道:“但并未伤到王后。”
千清斜了他一眼,“但并未伤到王后?给我解释一下这什么意思。”
“……”侍卫默了默,说道:“回陛下,王后不让属下们出手。”
“她不让,你们就不动了?”
千清忽然搁下笔,笔杆搭在砚台边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气氛骤然变得压抑。
侍卫不吭声了。
千清抬眸看他,“该听谁的命令也忘了是吧?”
“我养你们是让你们去保护她,不是让你们去伺候她哄她开心,这是我要做的。”
“听清楚了?”
侍卫:“属下明白。”
千清直起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说:“还有下次就别要这脑袋了,反正也是个摆设。”
属下应声。
千清回寝宫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他原想着早些处理完事情好回来陪陪小王后,没成想有几本奏折呈上来,长篇大论一番竟当真只有一堆夸夸其谈的屁话,没有任何实际内容,浪费了他好些时间。
殿内灯还亮着。
以他那些偏心偏到骨头里的狗奴才来看,小王后应该是还没睡的。
千清进到内室,果然见到小王后还未更衣,正半靠在桌边,眼睛闭着,似是等太久有些困乏。
他停了一下,心里软下来,轻手轻脚地靠过去。
然而还没靠近,她便像是被惊动般,忽地睁了眼。
眸底隐约泛着红。
千清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小泽鹿。”
“嗯?”
她的嗓音也是哑的。
两相结合起来,看上去很像是哭过的模样。
但大约是怕他担心或是别的什么理由,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千清才蹦起来的脸色便又缓和了下去。
原本想说的话,一时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伸出手,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说:“你下午碰到江辞了?”
“嗯。”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她不断地剔除着自己的情绪,不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几乎没有哪一刻休息过,也几乎没有哪一刻仅仅是作为自己而存在。
到了此刻,她感到有些倦乏。
而身旁的人又总是不会给她任何压力。
她长久绷紧的防线也在此刻,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
不想思考,也不想虚与委蛇。
白泽鹿垂下眼睫,放任自己靠进面前人的怀里。
呼吸之间,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她闭着眼,听着对方胸膛的鼓动,慢慢平静下来。
“这糟心玩意儿是不是欺负你了?”
千清问。
他察觉到,此刻的小王后极为难得地对他有了一点眷恋的情绪。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体验。
身体里的某一处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柔软。
这种感觉很陌生。
因为小王后总是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即便是娇嗔也从不脸红。
以至这一点隐晦的贪恋与温情,让他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欣喜感。
好像他这辈子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了似的。
“夫君要帮泽鹿欺负回去么?”
她的嗓音有些闷,却又好似并不在意。
像是受伤后的幼兽,只想要舔舐伤口,并不打算报复回去。
这样脆弱的表现。
更加印证了千清的猜测。
也更加让人心疼。
似安抚一般,他轻轻摸着她的发顶,嗓音有些低,“嗯,夫君不会让泽鹿平白受欺负。”
白泽鹿没有说话。
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很容易给人一种有后路的安定感。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但她也并不需要这种体会。
只不过,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有一点累了,所以她不怎么想破坏这一点少见的温存。
至于江辞。
是死是活,和她也没关系。
这天晚上,白泽鹿睡得并不实。
她其实并不太做梦,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她的睡眠也受到了影响。
模糊间,像是有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熟悉的声音也在耳边不断地响起。
混杂在一起的光怪陆离令人惶然。
她隐约里似乎是知道自己在梦境中,可是却怎么也醒不来,怎么也脱不开身。
她又听见了,从幼年时紧跟在身边的声音。
——“泽鹿,你是公主,只要有人在,你就得永远得体,永远维持着王室的涵养。”
隔着无形的分界,她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自己身边的人。
那人放软了声音,“你得记住,你是展西的公主,展西太平的时候,你才是公主,你才能光鲜亮丽地活着。”
而后,画面不断地变化着。
灰暗的梦境中,藏着她埋进深渊里的秘密。
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要将那些秘密挖掘而出,将其公诸于众。
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映入了梦里。
她听到了缓慢走进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尖利的哭泣声。
还有……求饶声。
混乱之中,她依旧听见了那道声音。
伴随了她近十年的梦魇。
——“泽鹿,我教过你,欲·望是蠢货才会有的东西,你好像忘了……别怕,泽鹿,人总会犯错,我会教你如何改正,如何剔除你骨子里的劣根。”
第22章 “你已经被驯化了。”……
恍惚里,白泽鹿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时候。
再一次切身地体会那时的感受。
濒临极限的身体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她在黑夜里睁开眼,然而眼前是黑的,梦境里也是黑的。
太过于相似的情景让她有一瞬的错觉,误以为仍旧在梦中。
她本能地有了退缩的念头,只是才有动作,便发觉自己并没有可以后退的余地。
耳边传来千清暗哑的声音。
“乖,小泽鹿,别怕。”
大约是以为她做了噩梦,千清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没事了,我在这。”
两人之间几乎再没有距离,肌肤相触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萦绕着她。
方才的惊惶被慢慢地平息下来。
她睁着眼,安静地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缓。
她才很轻地开了口,几不可闻,“泽鹿有些累了。”
“那便歇着,剩下的夫君帮你做。”
千清的嗓音还带着困倦的哑。
白泽鹿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剩下的……也只能泽鹿自己来。”
“为何?”
他凝神听着。
半晌之后,他听到怀里的人说,“泽鹿也不知道。”
倦意无声无息地消失,他睁开眼,问:“是什么事?”
这一次,她沉默了更久。
“夫君。”她忽然说,“您有喜欢做的事么?”
“嗯?”
千清垂眸看她,“怎么了?”
“泽鹿小时候很爱抚琴。”
像是在回忆,她声音低了些,“可是母后不喜欢泽鹿抚琴,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一直不让泽鹿抚琴,宫里也不会放琴,若是谁让泽鹿碰了琴,奴才也会受罚。”
从前半段起,千清便开始皱眉,听到最后,他的语气颇为不爽地说:“什么母后,这么固执。”
一想到自己的小王后,小时候想抚琴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满足不了,而那个罪魁祸首还是她的母后。
千清眉头皱得更紧,他想也没想便说,“抚琴怎么没意义了,只要小泽鹿高兴,别说抚琴,把琴扔了砸了,听个响都有意义。再说,和你母后有什么关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又影响不到她,管的倒是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