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家是指展西。
她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个反应已经是最明显的答案,云起有些后悔了,她忙说:“奴婢失言,还请王后赎罪。”
“无妨。”
白泽鹿说。
王后脾气一向很好,嫁到北元以来,从来没有生过气。
但也未必是真的不生气,终归是异国他乡,作为联姻的公主,要巩固两国的关系,这个身份,想要发怒也是没有底气的。
这样一想,云起便有些心疼起王后了。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王会给您撑腰的。”
所以,如果奴婢让您不高兴了,您可以生气。
听到这话,白泽鹿先是怔了下,云起话题跳转太快,她也没能明白这个小丫鬟清奇的脑回路。
但云起并不需要她有反应,兀自说道:“王很在意您,您可以恃宠而骄。”
云起进宫早,也没念过什么书,还停留在勉强能看字,写的也不多的程度,因而并没发觉自己这个“恃宠而骄”用得有什么不对。
“……好。”
白泽鹿很配合,并没有揭穿。
她一直以来都很配合。
无论面对谁。
千清站了一会儿,忽然不想进去了。
他比之前心情还要复杂。
回到外室,他随便找了个座,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那小丫鬟说的对,他是很在意泽鹿,他甚至也盼着她恃宠而骄,但她没有。
她太乖了。
乖得有点不像话。
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切。
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个能艳绝天下的美人到你面前来,对你言听计从,没有一点儿不满,甚至表现得很喜欢你。
就算他千清再厚脸皮,自我感觉再优越,这天上掉的馅饼也太具有迷惑性了。
千清垂着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片刻后,他注意到手下的触感,低头看了一眼。
镇纸压着的宣纸,有些厚,说明底下肯定不止一两张纸。
他揭开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又翻了几张,才翻到了有实质内容的画。
他一眼便认出来画的是谁。
画一下被抽了出来,角落里题的那个字也露了出来。
——清。
-
自千清回来后,白泽鹿就发觉他有些不对。
先是和她说话时总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试探,而后是用膳时的心不在焉。
甚至现在牵着她出来走动时,都有些走神。
“夫君今日累了,便先回吧,泽鹿自己也可以。”
白泽鹿说。
听到这话,千清回过神,“你哪儿可以了,手还这么冷。”
说着,他又揉了揉她的手,“我不累,只是在想点事情。”
白泽鹿忽然抽出手,抬起,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夫君也要休息,这般辛苦……”
她并未说完,后面的话几乎成了低语。
眸色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很是心疼。
千清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淡的悲凉,毫无缘由的。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多想一步,就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的王后为何总是很顺从,很听话,也从来不会对他不满,更不会对他生气,甚至无微不至,遑论什么恃宠而骄。
她画的画,害羞地撒娇,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句“夫君”,众人面前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其实一切都只源于一个理由。
他已经来到了答案面前,但他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往前走了。
“没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从眉心上拉了下来,包裹到掌内。
白泽鹿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低落,因为自己方才的反应。
但她却无法理解。
这应当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才对。
他之前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过。
所以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有了变化。
白泽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回去后,千清照例从奴才手里端过药。
他抿了口药,还是苦,但没那么烫。
他刚舀了一勺,张了张嘴,想哄她,又忽然想起来,她一直以来并不需要哄。
他有些惆怅地闭了嘴。
“夫君。”
白泽鹿按住了他的手。
千清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
“苦……”
她微微蹙眉,放软了声音,似是撒娇一般。
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千清手掌蓦地一松,瓷勺又落回了碗里。
因为这一动静,碗里的药也荡开了一圈圈的纹路。
“……”
第9章 在展西,有人欺负你吗?……
这是白泽鹿第一次向他说出这样的话,摆出这样的姿态。
她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唇被牙齿轻轻压着,像是在忍耐着不安。
说完这话以后,她也在看着他。
大约是怕自己的行为过了头,显得不知趣。
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苦。”
千清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哑,他轻咳一声,重新拿起瓷勺,“我给你备了蜜饯,喝完药就吃。”
他避开了她看过来的视线,低着头专注地吹了吹勺子里的药。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重复了好几遍。
本就不烫的药水被吹得再没有热气。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又将勺子里凉透的药倒回碗里,重新舀起一勺。
白泽鹿注意到千清耳廓上,略微泛起的红。
这样一个平日里,连奴才都会说他“厚颜无耻”的人,甚至连白日宣淫也做得出的人。
竟然会耳红。
这样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不是流于表面的笑,而是心底里的笑。
他将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却并没看她。
白泽鹿这一次没有配合地张嘴。
他不得不抬起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说话。
“泽鹿乖。”
他想了想,低着声哄她,“喝完,你想怎么样都行。”
白泽鹿适时地表现出了一点让步。
千清似是想起什么,又道:“等宫宴结束,我带你出宫。”
在展西,出宫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王室成员。
北元虽然特殊一些,但出宫这样大的事,想来也不是件寻常事,从云起的话就能知道,宫里的人想要外出大约也非常困难。
更何况,她的身份是展西送来联姻的公主。
不等白泽鹿给出反应。
千清勾了勾嘴角,仿佛是联想到什么人,“正好他们也都回来了,到时候打猎也不至于太无趣。”
“……”
原来是“秋猎”。
白泽鹿喝掉勺子里的药:“……泽鹿也很期待。”
剩下的药喝完,千清果然递了蜜饯过来。
她其实并不觉得苦。
“小可怜。”
千清摸了摸她的头,把碗放在一旁,取了一颗蜜饯递给她,“等身体好了就不用喝药了,也真不知道展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照顾人?”
后半句语气就开始有失偏颇地迁怒。
“不会照顾人就早说,北元有的是御医。”
千清毫不讲理:“联姻早就该提了。”
白泽鹿伸出手,从他掌心里拿起蜜饯,放进嘴里。
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还有些微的酸涩。
千清说着说着,甚至忘记了展西曾经的公主还在这里,他“啧”了一声,对着展西评头论足:“一群不懂事儿的草包。”
“……”
白泽鹿莫名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骂的这一句话而生气,反而附和道:“夫君说得对。”
得到回应,千清看向她,忽地问道:“在展西,有人欺负你吗?”
她弯着唇,想说“哪有人会欺负公主”。
嘴里的蜜饯化尽,带着酸涩的甜意渐渐淡去。
千清半倾下身,平视她。
漆黑的眸底里毫无遮掩,坦荡的情绪就这样摊开在她面前。
唇动了动,不知怎么,预先准备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舔了舔唇,尝到了方才吃蜜饯时残留的甜味儿。
“……每个人都会想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轻声说。
没有直接回答千清的问题。
但千清却听明白了。
“真不是东西。”
千清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千清没有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