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学着她的样子,讥讽一笑:“晋阳,你这条命是你口中‘流着脏血’的人给的,你这辈子都欠阿史那慕朵的情,欠她儿子的情!”
晋阳大长公主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
太后亲下懿旨,夺去了晋阳“大长公主”的封号,降为晋阳夫人,发配三原县,为先帝守陵。
宗正寺不明就理,想替她说话,晋阳大长公主、不,晋阳夫人自己认了。
李鸿没瞒着,亲下诏令,将李玺被围、魏禹重伤不醒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
百姓们听说了,纷纷聚在承天门前为魏禹祈祷。学子们写下无数文章诗句,赞颂他的德行。
慈恩寺的僧人自发地为他做了一场祈福法事。
李玺没去,留在长乐宫照顾魏禹。
魏清清带头,和学宫的小伙伴们一起跪在佛前,诵经三天三夜。
魏禹还没醒。
李玺亲自照顾他。
短短三天,他就学会了许多。
——也不用特意学,之前魏禹照顾他的时候,他都看在了眼里,这时候只要照着魏禹的习惯做就好。
比如,给魏禹擦身子的时候,要先用冷水洗一遍,再飞快地把帕子丢到热水里,数十声就拿出来,这样浸过的帕子既干净,又不烫身子。
还有喂饭的时候,他会把魏禹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胳膊绕到前面,一勺一勺慢慢喂。
还有魏禹的中衣,是日日要换的,还要叠整齐,放暖炉边,晨起穿的时候就是暖和的……
从前,连一刻钟都坐不住的人,突然变得无比细致,无比耐心。
长辈们看着,心疼极了。
可是,他又很听话,让睡觉就睡觉,让吃饭就吃饭,丝毫没有糟蹋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愁眉苦脸,反而日日笑着。
除了不肯离开魏禹,和从前没两样。
越是这样,长辈们越担心。
李鸿单方面给宫里的御医判了“死刑”,他让人张贴皇榜,四处延请名医。
太后也四处搜罗名贵药材,一水地往偏殿送。
郑嘉柔不声不响地打理着后宫,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每日午后,她都会来长乐宫看李玺。
李玺总会笑嘻嘻地同她说话:“今日书昀兄又吃了两碗饭,母亲,你说他是不是在装傻,故意诓我伺候他?”
“我看是。”郑嘉柔也笑着,轻轻地给他拭去额头的细汗。
李玺眼睛弯起来,“娘亲,我听说了,您把后宫治理得可好了,还给小宫人们重新分了居所,他们都念您的好呢!”
郑嘉柔笑道:“你娘亲如今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皇宫都归我管,你这里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说。”
我想让书昀兄好起来……
李玺伏在郑嘉柔膝上,在心里悄悄说。
郑嘉柔压下眼底的湿意,温声道:“今晚你舅舅带郑家的人过来赴宴,你可愿去?”
“是阿爷给您补的回门宴吧?自然要去的。”李玺笑嘻嘻道,“娘亲放心,我一定穿得精精神神,把郑家那帮小子都比下去,给您长一个大脸!”
郑嘉柔扑哧一笑,柔声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
出了门,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李鸿背着手,在拐角处等着她。
他有点怂,不敢进去。
就这样,还没忍住,红了眼圈。
夜来宫宴,因着魏禹的事,郑家人都很拘谨,郑孞情绪也不高。
反倒是李玺,“舅舅”“表兄”地叫着,劝众人饮酒,他自己也喝了几杯。
完了还跪到帝后二人跟前,脆生生磕了三个头,“儿子给阿爷、娘亲道喜了,祝阿爷、娘亲百年好合,白头携老,还有那个什么……早生贵子!”
众人皆笑。
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酒宴正酣。
李玺瞧着也用不着自己了,便默默地回到长乐宫,陪他的书昀兄。
窦青苔和无花果正替他守着魏禹,看到李玺回来,两人双双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殿内没了外人。
李玺踢掉靴子,依偎到魏禹怀里,枕着他的手臂,额头贴着额头。
魏禹的皮肤是温的,气息也很平和,能让李玺安下心。
“书昀兄,今日宫宴上的菜可好吃了,有你最喜欢的羊腿肉,是纯种的草原羊,朵朵叫人送来的。”
“我还喝了酒,有梨子酒,还有烧刀子,可辣了,你尝尝……”说着,就啃了啃魏禹的唇。
这些天,他已经偷偷啃过好多次了,想着魏禹受不了他的勾引,压过来,使劲亲他。
“我方才上床时,没洗手也没洗脚,你怎么不嫌弃我了?你起来一下,帮我洗好不好?”
魏禹闭着眼,没动静。
李玺贴了贴他的脸,继续说:“爹娘答应给我生弟弟了,有了小弟弟我们就能离开长安,去游山玩水了。”
“你说过,我走累了你就背着我。”
“可是,你一直不醒,就只能我背你了。”
李玺脸上笑着,声音却哽咽:“我的腿不如你的长,胳膊也比不上你的粗,你舍得让我背你吗?”
“书昀兄,你舍得吗?”
第130章 小虫和草窝
李玺偎在魏禹怀里, 和他脸贴着脸,一滴泪珠滚到他脸上。
魏禹指尖动了动,缓缓抬起手, 放到李玺头上。
李玺猛地抬起头, 盯着他看, “书昀兄,你醒了?”
他问得很轻, 声音发颤,生怕得不到回应。
好在,上天垂怜, 魏禹睁开了眼, 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却把他搂回了怀里。
“小虫, 别跑……”
李玺哇的一声哭出来。
终于可以哭了,因为会有人抱着他,会弹他的脑门,会给他擦眼泪了。
“臭书昀兄,你再不醒, 我就要改嫁、不是,另娶了!你知道的, 我可没那么长情, 才不会一直守着你。”
李玺边哭边哼哼叽叽:“我还以为你得失个忆什么的, 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忘记我, 喜欢上别人, 我追你, 你不信, 我不要你了,你再回来追我……”
魏禹脑袋嗡嗡响,拍拍他的屁股,哑声道:“小虫,别吵,去外面飞一会儿。”
李玺哭声一顿,小虫?
不是虫虫吗?
飞一会儿是啥玩意儿?
外面,无花果听到魏禹醒了,哭着跑去报给太后。
太后忙请来御医,顺便把李鸿和郑嘉柔也叫来了。凤仪宫的宴席刚散,郑孞还没出宫,也跟了过来。
御医给魏禹检查了一番。
脉相平稳,后背的淤青散了大半,后脑的伤也在愈合,一切都很好。
御医又谨慎地问了问,周围的人都是谁,魏禹一一答了。再问四书五经,也能流利地背出来。
众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李鸿难得露出几分喜色,“去,叫人把皇榜揭了,名医不需要了,顺便告诉百姓,魏卿醒了。”
“喏!”
“等等!”李玺的心提起来,“不对劲儿。”
他的书昀兄不该这么乖。
若御医像问傻子似的这么问他,他八成要无奈地揉揉眉心,说:“不用问了,我没失忆,都记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个问题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玺抬起手,在魏禹眼前晃了晃。
魏禹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指,也跟着左右摆动,那眼神根本不像平日里淡然睿智的模样,反倒像个天真好奇的幼童。
李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书昀兄,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小虫,我的小瓢虫。”魏禹拽了拽他的胳膊,“翅膀呢?”
又把他翻过来,摸了摸后背,“圆圆的壳也没有了。”
李玺的心彻底凉了,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个情况?
郑孞轻咳一声,说:“书昀幼时唯一的玩伴是一只小瓢虫,那只小虫子陪了他两个多月,六岁那年被他的大表兄拍死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说的。”
李玺瞬间炸毛,“你是说,他把我当成了那只小瓢虫?”
老子堂堂亲王,到头来成了一只虫子的替身?
小福王不服,拉过御医,“重新检查!”
御医再不敢轻易下结论,再次问了魏禹一圈问题,然后几个老头子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讨论了好久。
继而躬身道:“魏少卿认人,看过的诗书卷宗也没忘,这说明不是失忆;想来是脑后的淤血使得他记忆混乱,以为回到了六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