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着布衣,足登草履,却亲手编了百丈长的竹席,染成红色,铺在地上,为郑嘉柔送嫁。
这些,都是郑嘉柔在慈恩寺义诊时救过的贫苦百姓。
看着那卷参差不齐,却满载着诚意的席子,宾客们久久无言。
郑嘉柔行过的善,那些诋毁她的门阀视而不见,百姓们却不会忘记。
门阀世家不想要一个和离过的皇后,百姓们却不在意,他们只知道,这位皇后仁德和善,她生下的儿子心系万民,她做皇后是大业百姓的福气。
不知哪个带头,围观的百姓纷纷俯首,臣服于他们认可的这位一国之母。
从此刻起,再没人会说郑嘉柔德行有亏了,再没人有资格说她不配母仪天下。
郑孞湿着眼眶,将众人请到府中,同那些世家贵客们一同饮酒赴宴。
凤辇逆着来时的路,从另一个方向出发,绕过另外半个长安城,回到太极宫。
李鸿已经等在了阶前。
帝后大婚,原本讲究男尊女卑,李鸿和礼部掰扯数月,去掉一切损贬郑嘉柔的繁文缛节,改成了一场举案齐眉、彼此尊重的特殊婚仪。
他没穿皇帝衮服,而是如寻常人家的新郎官一般,穿着大红喜袍,系着洁白翎羽,牵着五彩丝绦,将他的新娘牵入了青庐之中。
所谓“青庐”,就是一个圆形的帐篷,搭在凤仪宫的院子里,用于洞房。
这是阿史那部的婚仪,少年时,郑嘉柔从书中看来,十分向往。李鸿对她许诺,等他们成亲时,会给她搭一顶青庐帐。
今日,他兑现了承诺。
郑家人将郑嘉柔送入帐中,李家的郎君和县主们则纷纷从侧门跑了出去,又从正门进来,沿着郑嘉柔走过的路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
这叫“踏迹”。
为的是把新娘的足印抹去,让她和和美美地在新家过日子,不走回头路。
看着众人欢欢喜喜的模样,大皇子轻叹一声:“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挺好的。”
二皇子啧了一声:“大兄这话真乃至理名言。”
大皇子瞅了他一眼,难得好声好气道:“你何时成亲?”
“这不你在前面挡着么,大兄何时再娶?”
大皇子眸光一暗,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你别等我,我……不会再娶了。”
他这么可怜兮兮,二皇子倒不好意思了,咕哝道:“不喜欢小娘子就找个小郎君过呗,你看小宝和魏少卿,不也挺好嘛!”
眼前浮现出皓月那张脸,大皇子摇摇头,“再说吧!”
一行人回了青帐。
帝后二人刚好完成“解缨”之礼,接下来就是闹洞房了。
李玺往喜床上一横,手脚一摊,耍厚脸皮,“按理说,爹娘还没洞房,我也不该生出来,不然我就假装不存在,在娘亲肚子里再赖上一年吧!”
众人哄堂大笑。
郑嘉柔俏脸红透。
李鸿气得想打他,没好气地丢给他一兜金豆子——原想照着脸扔来着,怕媳妇心疼,没敢。
李玺笑嘻嘻接住,当着他的面和小伙伴们瓜分一空,完了还不肯走。
“就这么点,不够分的。”一边说一边瞄着他的腰,疯狂明示。
李鸿骂了句“臭小子”,转而把腰上的环佩玉带悉数解下,塞进他怀里。
“皇帝衮服要不要?不然玉玺也给你?”
“不至于、不至于,你再保管两年吧!”李玺坏兮兮一笑,赶在亲爹揍人之前逃出大帐。
小伙伴们喜庆极了。
帝后大婚用的饰物,都有六局特制的印记,独一无二,寓义非凡,得上一件能当传家宝了。
李玺十分大方地跟众人分了,权当感谢他们陪着辛苦了这一日。
臣属们觉得是荣耀,李玺却从未抱着理所当然的心思。
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死心塌地。
魏禹执着手,远远地看着自家小金虫虫被众人簇拥着,老~怀~甚~慰。
李玺看到他,颠颠地跑过去,“刚才没看到你,去哪儿了?幸好我聪明,藏了一件留给你,不然都被他们抢去了——你瞧瞧,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三言两语,便把魏爹的心捂热了。
他接下那只龙凤佩,顺势牵住他的手,把他扶上青牛车。
李玺卜愣着脑袋,左看右看,“去哪里?今晚不在宫里住吗?蛛蛛应该快到了。”
魏禹揽住他,让他的眼睛只放在自己身上,“回王府,可愿意?”
李玺拱了拱他,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笑意,“书昀兄,你该不会是……想了吧?”
“想什么?”魏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李玺清了清嗓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装起来,“想教我背书,背不过就打手心。”
魏禹轻笑:“嗯。”
李玺眨巴着眼睛,勾住他的脖子,“魏夫子,今晚要背哪篇呢?是错一个字打一下,还是错一整篇打一下?”
“你说呢?”魏禹勾着唇,缓缓压下头。
宵禁已至,长街上四下无人。
青牛车慢悠悠走着,牛角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偶尔逸出一声甜软的哼吟,很快消散在冬夜的晚风中……
第128章 夜袭[一更]
青牛车上, 帷幔轻轻地晃动着。
起初像是被晚风撩动,荡出层层波纹,之后波纹越来越大, 甚至整个车身都晃动起来。
帷幔内,李玺的脸红得不太正常。
今天的他格外急切, 格外黏人。
魏禹以为他是喝了酒的缘故,直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异样,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乖一些。”他亲了亲李玺。
李玺攀着他的脖子,还要。
身上也没有缓解的迹象。
魏禹脸色微变,依着李玺的持久度,福王府早该到了。
“康伯,到哪儿了?”他稍稍提高声音。
车外传来恭谨的声音:“禀少卿, 绕过兴道坊,再走上一截就到了……今日帝后大婚,处处都是守卫,寻常车马过不得, 便绕了些。”
不对。
魏禹沉下脸, 寻常马车过不得,福王府的青牛车连太极殿都去得, 更何况几个小小的关卡!
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驾车的康伯刚好转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本人没错, 声音是对的, 也不像易容的样子。怪不得蜗蜗会乖乖跟着他走。
魏禹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平静道:“挑稳的路走,小王爷饮了酒,胃里不舒坦。”
“喏。”康伯拨了拨牛角上的银铃。
青牛车不仅没慢下来, 反倒快了一些。
“头晕,难受……”李玺偎在他怀里,皱着眉头。
魏禹顾不上许多,注意力全都放到他身上,喂他喝了盏凉茶,低声问:“好点没?”
“没好,不舒坦……”李玺半眯着眼,在他身上蹭触。
魏禹眉心微蹙,低头嗅闻他呼出的气息。
李玺像只凶萌凶萌的小虎崽,软叭叭地凑上去,啃住他的鼻子,“还要……”
这是中药了。
李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难受……想吐……我是不是中毒了?”
魏禹摸摸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是蒙汗药。”
还有少许……催情的药粉。
今日就算他不把李玺叫到车上,李玺也会耐不住来找他,届时俩人落单,依旧会着了他们的道。
当真是步步为营!
连王府里服侍了二十余年的老马夫都是他们的人,暗处的敌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魏禹没有轻举妄动,悄悄地从怀里掏出清热排毒的药,喂李玺吃下去。
——他时常出门查案,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常备药都是随身带着。
好在,对方似乎下药的剂量不大,解毒丸很快就起效了。
魏禹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李玺穿好衣裳。
“还没到吗?”李玺声音甜软。
“马上,今日要稍稍绕一些。”魏禹亲了亲他,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玺会意,故作不满地踢了踢车栏,“康伯快些,我困了!”
“哦哦,好、好!”车夫忙应了声,又把青牛车赶快了些。
趁着李玺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魏禹不动声色地掀开帷幔,看向车外。
青牛车已经不在朱雀街上了,而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魏禹就着月色看到街边的店铺,心头一凌——
他们竟被带到了安化门!
眼瞅着就要出城了!
城门口驻守的是长安府兵,奉皇城令,归福王府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