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啧了声,并没有被他激怒:“你都叫我王爷了,一品亲王问你话,总该有资格了吧?”
“顾某不济,好歹是三品官身,小王爷若想问话,还请拿出圣旨,顾某定当配合。”
呵呵。
呵呵呵。
李玺不怕硬的,不怕软的,偏偏拿这种不软不硬的没辙。
“书昀兄,你上。”
魏禹神色复杂,“顾寺卿,您可知道,一旦卷入此事,您的官途便毁了。”
顾寺卿看着他,面色平静,“那魏少卿可知,你本前途似锦,实在不必学那等急于求成之人,夺嫡争储,贪功冒进。”
魏禹顿了片刻,缓缓道:“禹少年时,曾有幸聆听顾寺卿的教导——无愧于心,志存高远,时至今日,未敢忘怀。”
顾寺卿一愣,“你……”
“我曾在郑氏族学读书,是您资助过的百余名寒门学子中的一个。”
魏禹喉头微哽:“您出身寒门,得乡邻资助得以读书,为官后省吃俭用,将官俸全部用于资助贫寒学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顾寺卿闭上眼,长叹一声。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禹的腰带,“书昀兄,怎么回事?”
“这位顾寺卿,是我的恩师。”
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
“太府寺卿顾执,字清风,无始三年进士,一甲第二名,擢洛阳县丞,又三年,迁翰林编修,再三年,外放柳州,后辗转于宣州、庐州、颖州、亳州,每每离任,百姓必夹道相送,涕泪涟涟……三年前回长安,任太府寺卿。”
李玺眨眨眼,有点厉害啊!
“你既然这么牛叉,将来做龙阁宰辅也是有可能的,为何偏偏想不开,在新后的马车上做手脚?”
顾执扭头,看向窗外的湛湛青天,“还能为什么?无非是贪财好利,中饱私囊。”
李玺啧一声:“你资助过那么多人,特意不去记他们的姓名,连书昀兄这么厉害的人都不去套近乎,我不信,你会偷卖木料、中饱私囊。”
“资助那许多人,自然需要钱了。”
顾执摆了摆手,“小王爷不必多说,事情既已做下,顾某辩无可辩,您自去回禀圣人,无论结果如何,顾某都认。”
“即使贬官削职、抄家流放,恩师也觉得无所谓吗?”魏禹沉声道。
“魏少卿不必叫我恩师,我当不起。”
顾执扯了扯嘴角,终归没忍住,说:“魏少卿有你放不下的人,我也有不得不还的人情。”
“是谁?你在替谁顶罪?”李玺问。
顾执摇摇头,不肯多说。
圣人听闻此事,一怒之下,要把顾执革职查办,被李玺拦了下来。
李玺看的是魏禹的面子。
魏禹在大理寺熬了整整一夜。
人派出去一波又一波,户部和吏部的文书搬来一摞又一摞,萧子睿睡了一觉,回家看了趟媳妇和一双儿女,又带着茶水点心回到大理寺,魏禹还在查。
终于,早朝之前,他查出了眉目。
朝堂上,大理寺请旨彻查礼部尚书窦渠,以及御史台弹劾李玺和魏禹私审朝廷三品大员的折子,同时递到了御前。
御史大夫终于找到机会可以狠狠地治一治小夫夫俩,简直吐沫横飞,不遗余力。
“福王仗着圣人宠爱,自幼便无法无天,从前还好,顶多招猫斗狗,打马游街,如今有了权柄,竟把气焰燎到了朝廷命官身上!”
“昨日押了太府寺卿,今日要查礼部尚书,明日是不是也要把我这个御史大夫砍了头?”
“砍头不至于,顶多就是抄个家,丢个官吧!”李玺笑呵呵道。
“你——”
“圣人您瞅瞅,福王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您吗?”
“他眼里向来没有我。”李鸿不甚在意道。
御史中丞:“……”
合着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卖力表演是不是?
“福王心忧凤辇之事,做事急躁了些,有情可原。”李鸿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凤辇之事,非同小可,大理寺之请朕允了,不管三品还是二品,只管去查,敢侮辱皇后,必依国法处之!”
“不必查了,臣自己认罪。”
礼部尚书出列,讥讽一笑:“魏少卿昨晚不是查得很清楚了吗?没错,是我收买了顾执,让他在凤辇上做手脚。”
“你收买不了他,你只不过利用当年的恩情利用他罢了。”魏禹目光如炬,“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
“为的是大业正统!”
“为的是宗法礼教!”
礼部尚书激动道:“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郑氏一个不洁之人,担得起吗?”
“你他爹的才不洁!”李玺毫不顾忌地骂出声,“我娘亲不知道比你干净多少倍!”
“和离之人,不是不洁是什么?”
礼部尚书窦渠眼中满是决然:“臣今日既然站在这里,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回去!就算被打入天牢,抄家灭族,今日之言,臣也不得不说——”
“龙凤车,迎的是良家女;棕榈叶,遮的是清白身。郑氏一个二嫁之人,不清不白,一国之母的尊荣她担得起吗?”
“若让天下人看着,这样的人都能成为皇后,全大业的女子是不是个个都要翻了天?”
窦渠看向缩在角落的大皇子,说:“不说别人,就说我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孙女,若非受了郑氏的蛊惑,怎会千方百计与瑞郡王和离?”
李玺一时怔住。
让他惊讶的是,窦渠今日不是故意找茬的,他的确做好了准备,“以身殉道”。
不止是他,满朝文武十有八九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和离之人不配为国母。
小娘子就该忍气吞声,顺从丈夫,想和离?没门!
门阀世家最重脸面,哪怕一杯毒酒把人弄死了,也不会出现这等丑事!
若有那么一两个不服管教的,当真和离了,也该日日以泪洗面,天天面壁思过,一生凄凄惨惨,哪里配过好日子?
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满朝堂的男人,十个里有八个是这么想的。
甚至,朝堂外的一些女子,也是这么想的。
和离的女人丢脸。
和离的女人不配。
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凭什么你忍不了?
第113章 爽![修]
你不是大义凛然、以身殉道吗?
那就成全你。
李鸿一怒之下, 罢了窦尚书的官。
这位窦尚书,就是窦卿依的祖父,还是太后的远房堂弟, 三代帝后之家, 半步宰辅之身。
一时间, 整个关陇集团的门阀世家都炸了, 诸位山东大儒纷纷拍案而起。大业的军事力量与文人集团第一次达成空前的默契, 一致反对李鸿迎娶郑嘉柔。
立后的圣旨早就下了,为什么他们这时候才反对?
他们不是不反对,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等着有人站出来打头阵, 等着李鸿失去理智, 给他们递一把刀。
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出来, 维护他们自己心中所谓的“正统”。
他们反对的不是郑嘉柔。
他们反对的是女子的反抗。
无数学子走上街头, 齐声高呼:“不可立和离之女为后!”
有人举着汉时班昭写下的《女诫》, 大声诵读:“夫不御妇, 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 则义理堕阙。”
也有人编出一则《女论语》,要求女子不可“咆哮尊长、说辛道苦、呼唤不来、饥寒不顾”。
还有人搬出律法,扬言女子不得“大声谈笑、说三道四、偷吃食物、宴会醉酒”。
而这些,男人都可以。
都可以!
他们还能用手中的笔、肚中的墨、脑中的圣贤书, 讨伐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女子!
李玺气疯了,带着飞龙卫把朱雀街团团围住。
然而没有用, 越是这样,越让那些所谓的“卫道士”激愤, 他们受了幕后大佬的蛊惑, 巴不得死在李玺刀下, 留一个身后名。
魏禹把李玺劝住了。
李玺怒气冲冲地跑去看郑嘉柔——进门之前,拼命收起了脸上的怒气,就怕郑嘉柔难受。
“娘亲别生气,都是那帮人眼瞎心坏脑子蠢,被人利用了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在我心里,娘亲才是最伟大的。可是,我宁可娘亲不伟大,如果当初您没有为了臭爹嫁给崔舅舅,如今也不用为了我和离……”
“娘亲,您知道吗,坊间的小娘子们可佩服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