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倒是无所谓。
他早就不生气了,不值得。
大皇子在安西过得不咋样,这里面还有他的功劳。
李玺到了鸿胪寺,大家状态不太对,看着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皇子提前回京了。
帝后大婚,各地蕃王陆续进宫贺喜,一直是李玺负责接待,这也是李鸿的私心,想提前让他跟蕃王们搞好关系。
大皇子被贬的原因,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清楚,如今让李玺去接,大伙担心他不乐意。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就算躲也该是他躲着我,断没有我躲他的道理。”
大伙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福王可真大度啊真大度,原本还怕这小祖宗撂挑子、耍脾气呢,没想到人家这么配合!
刚刚感慨完,就听李玺说:“去,把我大朝会穿的那身官袍拿出来,让大兄瞧瞧,我现在有多牛叉!”
所有人:就……挺大度的。
出官署的时候,迎面瞧见二皇子。
“二哥,你怎么来了?”李玺朝他摆摆手。
二皇子清了清嗓子,不甚自然道:“不是说去接大兄么,我刚好没事,跟你一道去。”
“你是怕大兄欺负我吧?”李玺笑了一下,捏着嗓子道,“是啊,这么软萌这么柔弱万一被他打被他骂了怎么办,还是要二哥哥保护才可以。”
二皇子:“……”
“我说你自打跟魏少卿混在一起,怎么芯子都变色了?”
“不许说我家书昀兄。”
李玺挥挥小虫爪,名为关心实则秀恩爱,“大冷的天,别骑马了,跟我一道坐车吧,书昀兄给我烧了个小暖炉,还有果脯和芋头羹哦!”
二皇子嘴角一抽,“坐不起。”
“芋头羹里有小芋圆哦,书昀兄亲手做的,一块一块挖出来,用奶给我煮好了,温到小砂锅里,二哥你要尝尝吗?”
“不必了,谢谢。”单身狗一听就烦。
“因为我跟他说早膳从长乐宫带嘛,书昀兄就少了一个宠我的机会,心里可不舒服了,就做了这些补偿我……对了,还有酸奶块,二哥真不吃?”
二皇子呵呵呵:“你家‘书昀兄’拿来‘宠你’的,我可吃不起。”
真的,他今天颠颠地跑过来陪他,就是个错误。大冷天的,在兵部查查军饷它不香吗?
“酸奶块不是,这个是荣荣给我的,朵朵不是要回昆陵嘛,就把做酸奶的手艺教给荣——二哥,你干嘛?突然蹿过来,吓我一跳。”
“不是请我吃那什么奶吗,刚好早上没吃饭。”二皇子笑得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李玺指了指小暖炉上面的小砂锅。
二皇子也不怕烫,直接抓起来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李玺笑眯眯,“好吃不?”
“好吃。”
“小芋圆好吃还是酸奶块好吃?”
“去你的。”二皇子杵了李玺一把,又忍不住笑了。
十里长亭,草木凋零。
鸿胪寺一行人到的时候,瑞郡王府的车马已经到了,窦卿依远远地朝着李玺笑了一下,没过来。
李玺看到她,心里还是难受。
就盼着大皇子积点德,放过这个可怜人。
窦卿依今年不过二十岁,和离后大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或者谁都不嫁,凭着她的才情和刺绣手艺,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大皇子的车马很快就到了。
确切说,就三匹马,一辆破车,后面跟着一队镇远军,是太后下的旨,护送他回京。
李玺扒着车栏瞅了一圈,险些没认出大皇子。
这还是那个下巴朝上、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吗?
瘦了,黑了,头发毛燥,脸颊泛红,衣裳也灰扑扑、皱巴巴,跟个逃荒的流民似的。
窦卿依去扶他,他却把人甩开了,还黑着脸说了句什么。
李玺当时就要跳下车揍他,被二皇子拦住了。
大皇子看到他们俩,径直走了过来。
李玺穿着大红官袍,坐在温暖舒适的青牛车上,大皇子风尘仆仆,满面风霜。
四目相对,各自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大皇子盯着李玺琥珀色的眼睛,喃喃道。
“你知道个球!”李玺没好气道。
“我知道你是我亲弟弟了。”大皇子表情复杂,“早知道这样,我从前就不欺负你了。”
“我呸!小胡椒还是你‘妹妹’呢,你不是照样把她往湖里推?”
“那怎么能一样?娘亲说她生母是个狐狸精,勾得父亲再也不往后宫迈一步,她就是小狐狸精!”
胡娇从车顶跳下来,“啪”的一声,抽在他脸上——用的是当初郑孞打李玺的那个戒尺。
大皇子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活该。”李玺盘着腿,把瓜子皮吐到他身上。
瑞郡王府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缩着脖子,拦都不敢拦一下。
反倒是鸿胪寺的官员看不过眼,朝李玺作了个揖,“禀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交差了。”
李玺一挥手,“那就回罢。”
反正懒得多看这个人渣一眼。
没承想,大皇子一脚迈了上来。
李玺拿脚踹他,“滚下去,这车是给你坐的吗?”
大皇子一屁股坐到他对面,“不是父亲让你来接我的吗,凭什么你和二弟能坐,我坐不得?”
“这是我自己的车,我不想让你坐你一个毛都别想留下。”
“我就坐!”大皇子不想一回京,就让李鸿觉得他和李玺不睦,那就更别想留下来了。
李玺啧了一声:“你去了趟安西,别的本事没长,脸皮厚了一尺啊!”
二皇子暗笑:“一尺不够,我看至少一丈。”
大皇子哼道:“是啊,我去了趟安西,你们俩还是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
“我这叫不跟烂人为伍。”李玺毒舌道。
“我就是伸张正义。”二皇子不遑多让。
放在从前,大皇子早就气炸了,然而现在,他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种久违的归属感。
这次去安西,几乎是九死一生。
他生平头一次看到脑袋比身子还要大的小孩子,看到后背佝偻着,头几乎要垂到地上的老人,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把瘦骨嶙峋的少女推到波斯商人身边,一边数钱一边流眼泪。
他还看到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头;看到穷凶极恶的劫匪,一刀砍下一个人头;看到足有数十人的商队,眨眼间被风暴卷走。
看到了人性的善与恶。
看到了生活的至苦与至难。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他哑着嗓子,把这些说给李玺听。
李玺闷声道:“别以为你卖个惨就能让我心软,你从小就是个混蛋,去了趟安西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皇子闷着头,没吭声。
李玺说得没错,他从小就自私,还蠢,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人利用。
包括上次,给李玺和魏禹下药,完全是皓月一手策划,最后背锅的是他。
起初他想不通,圣人为何要罚他这么重,还以为是圣人偏心。现在懂了,圣人是嫌他蠢,嫌他不顾及兄弟情分。
“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给你磕头,求你帮我劝劝父亲,别让我再去安西了……”
“不可能的。”李玺干脆地拒绝,“你以为我是观音菩萨吗?”
二皇子却心软了,暗搓搓戳了戳李玺,“那个,嫂嫂的事……是不是要说一下?”
“和离吗?我已经知道了。”大皇子主动提起来,“我不同意。”
李玺恼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父亲已经很生我的气了,我若再闹着和离、令皇家蒙羞,他还不得一剑戳死我?”大皇子理直气壮道。
“你简直是……”
无可救药的烂人!
大烂人!
大皇子腆着脸道:“你骂我什么都行,能不能帮我求求父亲?”
“不、可、能。”
大皇子急了,“我知道,你觉得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了窦卿依。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子,她当初为何还要执意嫁给我?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李玺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成亲前我就去找过她,告诉她我和皓月的事,让她退婚,是她自己不退,执意要嫁给我……反正我没碰过她。”
“不可能。”李玺笃定道,“窦姐姐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