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使团连连称奇,有惊喜,也有感动。
魏清清深吸一口气,站到表演台上,用温柔但不失力度的声音介绍道:
“诸位大使手中的节目单,每一份都由翰林学士用心书写,字里行间体现的是大业与友邦不变的情谊……”
她在上面说,使团身后有人翻译,又是一重惊喜。
吐谷浑公主好奇地看着魏清清:“她是谁?为什么穿着大业的官服?”
李木槿笑着说:“她叫魏清清,和我一样,是专门为了接待诸位贵客选出来的女官。”
“在大业,女子也可以做官吗?”
李木槿怔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柴蓝蓝坚定道:“可以。”
虽然现在她们只是“临时工”,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大业一定会有女官,和郎君们一样有本事、受重视、可以大大方方站在朝堂上的女官。
“很好,大业很好。”吐谷浑公主操着不太熟练的大业官话说。
其余几位王妃和公主也连连点头。
表演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编钟演奏,恢弘、雅正,一声声或悠长或沉郁的钟声,似乎有涤荡心灵的力量。
一曲终了,一颗颗浮躁的心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
第二个节目就比较轻松了,是魏清清编的,独得太后青睐。
是一场滑稽戏,讲的是一个制陶的匠人从年少到死去的故事。终其一生,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烧出全长安最美、最独特的陶俑。
起因是一个梦境,他梦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精美陶器,和普通黑、白、灰等单色的陶器不同,那件陶器如七彩琉璃般,在阳光下闪着华美的光。
于是,少年便发下誓言:一定要把梦中的陶器做出来!
事情的开始总是兴致勃勃、充满信心,然后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中途经历了战乱、病痛、生离死别,也曾面临过诱惑,想过放弃,每每走到这样的节点,他都会想起那件梦中的陶器。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少年变成了老人,依旧咬着牙在坚持。
最后一次尝试,老人已病入膏肓,胚体送进窑里,没等到起出就咽了气。
弥留之际,他又见到了那件陶器。同一时间,窑口响起惊喜的呼喊:“三彩陶!三彩陶烧成了!”
……
故事结束,宴会上一片沉默,观众还没从故事里走出来。
女眷们泪光闪闪,郎君们也红了眼圈。
看故事也是在看自己。
少年时的梦想,而今可还记得?
你能像故事里的制陶人一样,终其一生,不移心,不放弃吗?
国子祭酒长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句话,不知说出多少人的心声。
得知故事是魏清清编的,国子祭酒欣慰又遗憾,有这般心性、这等大志,怎的不是男儿郎?
不是男儿郎,胜似男儿郎!
学宫山长捋着花白的小胡子,那个得意劲儿哦,看得旁边的太学司业牙酸心也酸。
往年中秋宴,都是太学生大出风头,没想到这次换成了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学宫。
别问,问就是红眼病!
魏清清退到后台的时候,眼眶是湿的,一抬头,对上另一双湿红的泪眼。
柴蓝蓝堵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旁边几位郎君娘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柴蓝蓝一直不合扇巴掌。
魏清清也有些紧张。
下一刻,柴蓝蓝屈了屈膝,说:“故事不错,早上……对不住了。”
魏清清一愣,连忙还了一礼。
说不激动是假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需要别人的肯定。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木槿撞撞魏清清的肩,笑嘻嘻道:“真不错。”
“是啊,怪不得先前神神秘秘地不让我们看,原来是为了放大招。”崔兰心笑着说。
“不,这是老大的功劳。”魏清清坦诚道。
秘密彩排,剧本不公开,是李玺下的令,就是为了防止故事泄露出去。如果提前知道了结局,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事实证明,李玺是对的。
小娘子们的善意魏清清接收到了,也大致摸清了和这些世家贵女们相处的门道。
——用品性得到她们的认可,其次是才华和真心,刻意的讨好、谄媚是最没用的。
“下一个是荣荣了吧?”柴蓝蓝问。
李木槿看了眼节目单,“对,排在第五个,太学生的《长安颂》结束后就是。”
“也不知道荣荣准备得怎么样了……”崔兰心担忧道。
“一定没问题,王小娘子细心周全,舞伎也是老大亲自从胡旋阁请来的,都是最好的,放心吧!”贺兰璞安慰道。
此时,被众人惦记着的王荣荣,正蹲在帐子外哭。
这个帐子是专为表演团搭的,里面放的是表演时需要的道具,最重要的就是那箱子三彩陶器。
李玺特意加了这场胡旋舞,就是为了配合着华丽的舞蹈展示常安坊的三彩陶,勾住外邦使臣的眼睛,让他们掏腰包。
三彩陶这一块一直是王荣荣负责,她的祖父是户部尚书,要钱采买比较方便。
王荣荣很细心,也十分重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然而,就在刚才,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突厥人告诉她,阿史那朵朵在找她。
王荣荣和阿史那朵朵关系不错,也确实见这个人在朵朵身边侍奉,就信了。
她没敢走远,只在帐外走了一圈,没找着人就赶紧回来了。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箱子里的陶器就被人砸碎了。
到底只有十五岁,没经历过风浪,这不,就急哭了。
二皇子刚好从旁经过,听到哭声就过来瞧瞧,瞧了一眼就没舍得走。
“幕篱小娘子?”
那日在朱雀街上,俩人在陶俑前有过一面之缘,二皇子还夸王荣荣的陶俑可爱来着。
“我不叫幕篱,我叫荣荣……”王荣荣一边哭一边纠正。
“哦哦,原来是荣荣。”小娘子泪水涟涟,哭声娇软,二皇子一下子慌了,“你为何哭呀?可是迷了路?”
“不是……”王荣荣一边哭一边跟他说了陶俑的事。
“你是皇子,应该可以随意进出吧?能不能去天街上帮我拿几个三彩陶俑?”
二皇子摇摇头,“天街离这儿太远,来不及的——这样,你先安排舞娘们上台,别耽误了表演,我去找小宝,他一定有办法。”
看着他笃定的神色,王荣荣的心莫名安定下来,擦干眼泪,提着裙摆就去了。
二皇子看着她的背影,原地发了会儿呆,又猛地反应过来,快步朝宴席走去。
席间,二皇子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还把李玺也叫走了。
众人都在看表演,没人注意到突厥王子露出得意的笑。
除了魏禹。
李玺离开之后,他也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
胡旋舞开始了。
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紧张得喘不过气,还有人疑惑不解。
不是胡旋舞吗?
怎么抬上来两个大鼓,舞娘还站了上去?
舞娘们站到鼓上,一人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看似完好,实则勉强拼起来的陶器。
舞步轻踏,身姿旋转,陶器摔到地上,如雪花般四散飞落。
好在,鼓与鼓之间离得远,不会伤到人,反倒映出一道道七彩流光。
各国使节惊叹连连。
胡旋舞很好看,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毕竟他们自己在家也常跳。
一边跳一边摔陶俑就很不一样了!
关键是,摔起来还很好看!
如此精美的陶俑,啪啪地往地上扔,那场面,让人终身难忘。
这一招,效果出奇的好。
突厥王子皱起眉头。
不是说砸掉陶器就能让他们丢脸吗?这是怎么回事?
李玺端着腰带,骂了句傻叉。
一曲结束,他站到台上,随手捡了块碎陶,举起晃了一圈,“贵使们可知,舞娘为何打碎这些陶器?”
“为何呢?”作为小福王的众多倾慕者之一,吐谷浑公主可不想放过这个同他搭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