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鹤晏和魏德一别数年,直到魏德在千里之外,听闻君鹤晏反叛被杀的事,他停下游历的脚步,收拾行囊来到盛京,化名魏闵德,考取功名,得以入朝为官,当时皇朝初立,急需有能之士,魏德才德兼备,锋芒毕露,一路扶摇直上,时至今日,已经官拜丞相。”
祁丹朱回头看向魏闵德,沉声道:“魏德,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魏闵德眼中泪光闪动,微微一笑,撩起衣摆,直直地跪到地上。
他俯身叩首,铿锵有力道:“家奴魏德,叩拜小姐。”
无需多言,他已明白了祁丹朱的身份。
魏沁雪捂住嘴,不自觉震惊地后退一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一直以相府嫡女自居,看不起祁丹朱这个庶出公主,可如今却告诉她,她不过是祁丹朱的家奴之女?
她不肯相信地摇着头,想起往日种种,无地自容地退到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祁丹朱矮下身,亲自将魏闵德扶了起来。
魏闵德握住祁丹朱的肩膀,目光欣慰地看着她,眼睛明亮,情绪激动。
他卧薪尝胆十余载,在朝中培养门客,却从不结党营私,更不跟锦帝做对,不遗余力地获取锦帝的信任,他如此八面玲珑,就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他从未忘过,他是君家的家奴。
以前有那张卖身契在,他是君家的家奴,后来虽然没有了那张卖身契,他却心甘情愿一辈子做君家的家奴。
只要君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一辈子都是君家的家奴。
亥时,祁丹朱打着纸伞来到太傅府邸,她径直走进去,府内冷清,李婶夫妇已经睡了。
白雪簌簌而下,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李婶养的鸡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姜仁扈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枚昙花玉坠,静静地出神,那枚玉坠像是女子之物,他拿在手中慢慢摩挲,目光怀念,眉宇间酝酿着淡淡的伤感。
祁丹朱掀开门帘走进来,将纸伞收起,放在门边。
姜仁扈见祁丹朱突然走进来,神色慌张地将玉坠收进怀里。
他整理了下衣衫,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你这臭丫头,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派人过来通知一声,行之呢?怎么没陪你过来?”
姜仁扈说完才发现祁丹朱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红裙,而是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揣进怀里的昙花玉坠,站在门口,沉声道:“陈皇后名唤陈望瑶,是沂临人,你手里那枚玉坠,是她当年看你无瓦遮头,所以赠予你换银钱的,没想到你没舍得拿去换钱,竟然一直偷偷保留着,陈望瑶最喜欢的花就是昙花,有一次路过檀香山的时候,正逢昙花盛开,陈望瑶称赞那里的昙花为平生所见最美。”
姜仁扈双手一颤,错愕地抬头看向祁丹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羞愧。
祁丹朱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姜仁扈的眼睛,掷地有声道:“姜仁扈,你从少年时起便爱慕陈皇后,但是其实你从未跟她一起看过昙花,甚至连自己也未曾去檀香山上看过昙花。”
“你连去看她看过的风景的勇气都没有,却无数次幻想跟她一起看尽檀香山上的昙花,你幻想着檀香山上昙花的美丽,一次次听人诉说那里的美,却不敢去亲眼一见,你只敢每天守着自己种的这些昙花,聊以慰藉。”
“你要昙花做拜师礼,是因为你遗憾!你后悔!你后悔将陈望瑶拱手让人!你不去檀香山上亲自看昙花盛开,是你怕触景生情!”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太晚,你当年因为家贫,身份低微,所以不敢上门提亲,更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甚至还让我娘为陈皇后和陛下做媒,任由陈皇后嫁给了当今圣上。”
姜仁扈听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祁丹朱,颤声道:“你娘?你娘不是柔妃吗?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娘究竟是谁!”
祁丹朱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声音沉沉道:“你终身未娶,眼睁睁看着陈皇后在皇宫之中悲苦一生,时至今日,姜仁扈,你敢说你不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让她一生只有荣华富贵相伴,却是说不尽的凄凉么?”
姜仁扈面色变了变,像被戳中痛脚一样,绷紧了下颌。
他神色慌乱,磕磕绊绊道:“你这个臭丫头在说什么,老夫……”
祁丹朱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姜仁扈咄咄逼人道:“你只教太子,不是因为其他人天资愚笨,也不是因为你自视甚高只想教皇子,而是因为你只教陈皇后的儿子。”
姜仁扈嘴唇颤抖,看着祁丹朱的眼睛,颤声道:“臭丫头,你你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你娘……你娘难道是?”
祁丹朱眼眶微红,一字一句道:“我娘是沈家嫡女沈柔雨,你既然与皇后相识于微时,应该还记得她最好的手帕交。”
姜仁扈怔愣,恍惚间仿若看到那两个如花少女并肩站在城楼下施粥的模样,匆匆数年,竟已物是人非。
他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又难以置信地道:“你娘怎么会成了柔妃?她不是嫁给了君鹤晏吗?”
“说来话长。”祁丹朱垂了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太傅,您对陈皇后心中有爱也有愧,现在陈皇后的儿子有机会重返太子之位,您帮还是不帮?”
姜仁扈神色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颤抖问:“你说的是太子?太子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祁丹朱看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语气无波无澜道:“姜太傅,我早已完成了您的愿望,您是太子的太傅,这辈子只教太子。”
姜仁扈愣在原地,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他诧异地看了祁丹朱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双目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人激动地全身颤抖,“行之……是行之!”
祁丹朱轻轻笑了一下,“我没有骗您吧,我说过我会完成你的愿望。”
姜仁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连‘诶’了几声。
祁丹朱离开之前,姜仁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拧眉道:“你个臭丫头,老夫是着了你的道了,科举舞弊案那次,你分明是故意将老夫骗去,让老夫看了一场戏,引得老夫产生怀疑,借着老夫的手开始调查下去。”
祁丹朱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太傅,戏是真的,便足够了。”
她掀开门帘,含笑离去。
姜仁扈神色无奈,唇边却是压不住的笑意。
天将破晓时,祁丹朱站在御史令的府邸前,她掀开兜帽,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牌匾,抬脚走了进去。
御史府内清雅肃穆,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路边的烛台亮着,延伸向前,灯光明明的照亮前路,似乎一直在等待来客,祁丹朱一路无人阻拦,顺着灯火走到了孟怀古的屋前。
孟怀古一身湛蓝布衣安静地坐在席居上,屋门大开,正对着明亮的庭院。
屋里燃着一盏油灯,他身形清癯,鬓发间有几缕白丝,面前的方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他静静地看着庭院的方向,微微阖眼,似乎昏昏欲睡,又似乎一直在等待来人,直到一道倩丽的人影远远走来,他的目光倏然一亮,逐渐变得清明。
祁丹朱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阶,她轻轻启唇,声音清润地响起,孟怀古还未见其人,就已经闻见其声。
“前朝末期,朝廷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外有敌军虎视眈眈,生灵涂炭,内有昏君当道,鱼肉百姓,各地志趣相投的英雄集结在一起,毅然挺身而出。”
“京寰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君鹤晏、孟怀古、祁承乾三人于沂临县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君鹤晏、二哥孟怀古,三弟祁承乾。”
“翌日,他们揭竿而起,大哥为上将军,统帅三军,二哥为军师,出谋划策,三弟顺应天命,黄袍加身。”
“三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平乱世,打下了半壁江山,随着领土扩大,声势渐显,投军到他们军队里的百姓越来越多,队伍逐渐壮大,君鹤晏一个人分身法术,这个时候,沈关山投靠于他,他看沈关山有领军之能,便把沈关山引荐给了祁承乾,并自请将军权一分为三,他为统帅,带领亲兵沂临军,旗下分为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分别由沈关山和吴赤东带领,从此以后,兵分三路围攻,攻城的速度比以前更快,四年后,大军已经势不可挡,直逼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