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哭啼啼道:“我前天夜里倏然梦到了柔妃娘娘,柔妃娘娘在梦中一直流泪,看起来极其伤心,我醒来之后,心中一直感到不安,所以昨日我左思右想,决定回京去柔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咏花宫里祭拜,我匆匆返京,赶到咏花宫,结过一进门就看到这摆在正殿的玉如意竟然断裂了!”
断裂的玉如意静静地躺在地上,阳光照在上面,玉如意玉质通透,细如凝脂,上面的花纹雕刻极为精细,一看就非凡品。
众人忍不住咂舌,柔妃娘娘宫里的东西果然都非同寻常,光这玉如意就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锦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断裂的玉如意看,目光里写满心疼,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他旁边的皇后娘娘脸色则有些难看,她看也未看那玉如意一眼,手指快速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面色隐隐有些苍白。
大家忍不住心叹,看来传闻果然不假,锦帝爱柔妃至深,到现在也没有忘怀,陈皇后则恨柔妃已久,即使柔妃已经过世,她也难消怒火。
长公主拿着绣帕擦了擦眼角,声音恰到好处地哽咽道:“我记得柔妃娘娘初入宫中的时候,经常夜不能寐,常被噩梦惊醒,难以成眠,皇兄知道以后,亲自去城外的法澜寺为柔妃娘娘求得了此玉如意。”
她哭了两声,继续道:“您回宫后就将此玉如意摆在咏花宫的正殿当中,据说此玉如意能够震慑恶鬼,让怨灵无法靠近,可以为娘娘镇殿避邪,不再受噩梦侵扰,没想到如今……这玉如意竟无缘无故地裂了!”
大家听得心中暗惊,没想到这玉如意背后竟然还有此渊源,锦帝身为一代帝王用情如此之深,实在令人感动!
在场有几位多愁善感的女眷已经听得红了眼,她们感动于锦帝的深情,叹息于柔妃娘娘的红颜薄命,为锦帝如今无处安放的一腔深情而感到可惜。
君行之抬头看向祁丹朱,祁丹朱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丝毫动容。
长公主明明在诉说她父母相濡以沫的过往,旁人听了尚且感动,她却仿似无动于衷一般,就连看向那玉如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怀念,甚至隐隐有几分嫌恶。
君行之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怪异之感,明明感人至深的画面,骤然变得有些滑稽。
长公主抽噎了两声,忽然像想到什么一样,一脸惊恐地抬头,“陛下!柔妃娘娘在我梦中哭得那样凄惨,这玉如意又无缘无故忽然断裂,柔妃娘娘是不是在警示什么?她在这人世间可还有牵挂或者未了的心愿?”
锦帝神色一滞,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祁丹朱。
大家都知道,柔妃娘娘死前还在叮嘱锦帝好好照顾祁丹朱,她唯一的牵挂自然就是祁丹朱。
魏闵德忽然声音沉重道:“陛下,难道柔妃娘娘是知道有人想让九公主远嫁,所以才提前托梦给长公主,暗示她不想让九公主远嫁?”
锦帝身体一震,面色变了变,目光沉沉地看着玉如意,神色有些迟疑。
魏闵德跟祁丹朱无亲无故,甚至他的女儿魏沁雪和祁丹朱才刚刚结了仇,他说出口的话,总比旁人更可信一些,能入得了锦帝的耳朵。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乌亥里还没提出和亲的时候,长公主就已经梦到柔妃娘娘哭泣,这必然是柔妃娘娘提前预知到九公主要远嫁他乡,所以才伤心难忍啊!
锦帝沉默了一会儿,勉强镇定道:“大家想多了,柔妃与长公主只是见过几面,关系并不密切,柔妃若真的不舍得丹朱,何必托梦给长公主,直接拖梦给朕不就行了?”
祁明长一直安静地听着,闻言眸子动了动,忽然涩声开口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梦到了母妃了。”
锦帝瞳孔微震,眉眼出现几分慌乱,他抬头看向祁明长,似乎在审视祁明长话的真假。
祁明长不偏不倚回地看着他,神色坦然地任由他打量,让锦帝辨别不出真伪。
锦帝咽了口口水,沉声问:“你梦到了什么?如实说来。”
祁明长露出悲凉的神色,“母妃在梦中含泪问我……”
他转头看向锦帝,声音幽幽地一字一句道:“明长,我为护他而死,他为何不护我女儿?”
祁明长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在锦帝的身上,锦帝面色大变。
众人也纷纷变了面色,神色惊恐不已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柔妃短暂的一生,充满了神秘与传奇色彩。
她是锦帝亲自带回宫的美人,无人知她姓名,也无人知她从何处而来。
她从入宫起便深受宠爱,锦衣玉食,可她体弱多病,从入宫后太医就常驻咏花宫,听说她怀九公主的时候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顺利产下孩子。
锦帝疼惜她,从不让她出现在人前应酬,只让她随心所欲地活在咏花宫里,甚至不用她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在她入宫第一日锦帝就亲自下旨,她见到皇后和锦帝免去一切礼仪,不用行礼,这是从未有过的天大殊荣,她受宠之程度前无来者。
百姓间甚至流传,说柔妃其实是锦帝在山林间捡回的妖精,她最后替锦帝挡了一刀便香消玉殒,说明她是前来报恩的,妖精报恩后就要离开了。
百姓将锦帝和柔妃娘娘的故事编造的唯美而动听,被人私下传唱,无数人为之动容。
大臣们看着祁丹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传闻都是真的。
锦帝忽然露出一丝崩溃的神色,慌乱地摇头,声音嘶哑地怒吼:“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你们都能梦她,为何这些年来,她从来不入朕的梦?”
安静的草场落针可闻,无人能回答,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长公主继续低低的哭泣着,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陈皇后听着锦帝的嘶吼声,停住拨弄佛珠的动作,沉默一会儿,声音干涩地开口。
她似感慨似闲话家常一般道:“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岁数大了,总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本宫前段时间也梦到柔妃了。”
锦帝一下子抬起头,双目如鹰地看着她,嘴唇紧抿,神色紧绷。
陈皇后却未看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前面。
陈皇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将佛珠放到旁边道:“她说,阿澜,山上的昙花开了,你最喜欢昙花了,我陪你去看。”
“她说,阿澜,南边儿又打起来了,跑来不少逃难的人,他们衣衫褴褛,无家可归,其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我们等会去城门下施粥吧。”
陈皇后声音顿了顿,终于转头看向锦帝,声音没有起伏道:“她还说,阿澜,我救的那个少年,他定然是个好人,你嫁与他吧?”
风吹起地上的落叶,众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纷纷低下头去,无人敢去看陈皇后的神情。
陈皇后的话,他们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只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大家垂首而立,谁也不敢深思这些话背后代表什么。
锦帝听到陈皇后的话后,身子一下子僵住,眉眼浮现起复杂的神色,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一样,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祁丹朱淡漠地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眼中毫无温度,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一样,所有情绪都被冰封在她如雪的眼眸里。
君行之一直担忧地看着她,似是想从那冰雪里窥探一分她的真实情绪。
半晌,锦帝动了动,他手握成拳抵在额头上,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很多。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直直地看着他,他用手抵着额头,声音疲惫地呢喃道:“柔妃,你从不出现在朕的梦中,可是心中还怨恨朕?”
锦帝的声音低得近乎不可闻,可安静的草场上,不少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将耳朵藏起来。
锦帝亏欠了柔妃什么?柔妃不是受尽万千宠爱么,为何会怨恨锦帝?
大家满腹疑问,只是窥探到了深宫一角,便觉得不胜寒栗。
锦帝抬头看向祁丹朱,又似在透过祁丹朱看着什么,一阵长久地沉默后,他抹了一把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锦帝看了看地上的玉如意,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开口道:“第三轮比赛,君行之胜。”
一锤定音,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
君行之骤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看着祁丹朱在阳光下的面容,浅浅地笑了一下。